陈玉秀见乔金娇转眼间把臭屎巴讲成了香糍粑，清水也能点亮灯盏了，就笑道：“二嫂真是油铺里的油婆子啊！”乔金娇一听，张开的嘴巴半日没合拢。油铺里油婆子的故事，地方地境的人都晓得，说的是油婆子与一伙细把戏上山捡茶籽，她想把细把戏的茶籽骗进自格篓子里，就要与细把戏猜谜打赌，说是哪个输了，就赔茶籽。细把戏图好玩，问她猜么格？油婆子就拉下裤子，问道：“我屙尿的东西在前面还是后面？”细把戏手指着，异口同声道：“前面！”油婆子却说：“错！”一弯腰勾下，双手叉地，屁股朝天，问道：“前面还是后面？”细把戏迟疑了一下，改口道：“后面。”可油婆子又说：“错！”马上站直身子，再问：“前面还是后面？”细把戏见油婆子耍巧，晓得怎么说都是他们“错”，干脆不猜了，很不情愿、又无可奈何地把茶籽倒进了油婆子的篓里。从此这就成为一个笑话，见哪些讲话前后不对路、转向快的人，就说她（他）的嘴巴是“油铺里油婆子的屙尿的，要前在前，要后在后。”
乔金娇晓得陈玉秀是在笑自格，骂自格，先前讲辣妹子坏透了，眼下又讲辣妹子好极了，反差太大、转向太快呢！因此，她狠狠挖了陈玉秀一眼，说声“鬼打起！”起身吃干了茶水吞吃了茶叶，又从圆盘里抓了几把花生瓜子塞进裤袋里，两手分别拿上一只苹果和桔子回家去。
正巧第二天是初六，是吉日，大吉三六九，小吉天天有嘛，乔金娇带着一颗充满信心、却又有些忐忑不安的心来到柳家湾，果然水到渠成。酒醉饭饱后，她才脱下衣服，包上一些糖果什么的，红光满面、东倒西歪地回到杨家湾报喜。
第十二章
尽管是二婚，杨孝钕还是把柳腊梅风风光光娶了过来。除了发嫁接亲得注意当地的风俗，发亲不经过娘家公厅屋，接亲不进婆家公厅屋，更不得在祖宗神龛前举行拜堂仪式。其他的一切与初婚一个样，比先前娶叶银花阔气多了呢！
“劈里啪啦——嘣！劈里啪啦——嘣！……”爆竹声压住了人们的欢笑声。
杨孝军用一头糊了红纸的竹扁担挑起贴有“柳氏谨封”的箱子，后生崽用了用神感受道：“啧！里头货不少。”其实，里头只装了一百二十斤稻谷压箱，外头放着用红毛线捆好的红绿两床艳芯被、两条鲜花床单、一对鸳鸯枕头、两块枕头帕装门面，连皮带货不下一百四五十斤。杨孝军挑起担子跨出公厅屋，跟上前面的三个人。最前面一个细伢崽扛着一副用红纸卷好的挂蚊帐用的竹篙。第二个半大伢崽挑着男女两个木脚盆，脚盆里分别放着马桶、提桶、铁皮桶、搓衣板，……马桶里还特别放了一个红包，红包里有四个熟鸡蛋，瓜子、花生、糖粒子各一把。大概是奖励挑马桶的差使，可到了无人处歇气时，大家伙一轰而上，全抢光吃了。第三个用新谷箩挑着一口板箱，一圈十二双鞋，一对花瓶，两只热水瓶，八个茶杯，一把茶壶，一把酒壶，两套牙具，梳镜雪花膏什么的。
乡邻们正议论着“朝天椒如何如何小器，转的响的没有一件”时，爆竹又响了。
发亲娘夫妇扶着新郎新娘向侧门上路，后面跟着十多个花花绿绿、天真人活泼的细把戏。辣妹子外面穿着大红三合一上衣，脖颈上围着一条粉红纱巾，下着天兰色尼龙裤子，亮亮的皮鞋口露出梅花尼龙袜，手中握着一把桃花自动伞。她缓步走着，不时地拭着眼泪，讨亲的人家要笑，嫁女的人家要哭呢，尽管哭出来的并不是伤心悲泪，而是欢喜的热泪。辣妹子见杨孝钕大步走着，走几步又回头看看她，停住脚等一等，她心里好笑，好欢喜。其实，慢悠悠的，她心里也好不自在，真想展翅飞进洞房躲起来。转眼一想，今日做新娘，就是要给人家看的，自格二十多岁了，也就是今日最好看、最经看呢。况且妈妈早好些年就教导了的，妹崽嘛，要懂闺格，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吃有吃相，出嫁时更不能急，凡事都要讲规矩。前面那次在广东那个鬼地方，因为娘家不在那里，就不讲规矩，既没有兴发嫁，也没有兴接亲，糊里糊涂就入了洞房，做了新娘，至今想起来也感到窝囊。社会上好些人不喜欢吃“二道菜”，可她觉得二道菜也满好吃的嘛，心说我就喜欢这盘菜。于是，辣妹子与杨孝钕总是保持一定的距离，既显得文静，又能够显摆。人家用好多眼睛看她，她一双眼睛却能够看好多人。当然，那只是剽看，她用心看的还是眼前的路，前面的男人。因为，杨孝钕今日穿着兰色條卡军装特别合身，两肩宽宽的，平平的，显得更加魁梧，更加英俊，更加充满希望。
天空是睛朗的，满山满岭茶花飘香，蜜蜂飞来舞去，正在辛勤地酿制着芳香的蜜糖。
一进杨家湾门楼，辣妹子早见到公厅屋、走廊上挤着熙熙攘攘的人们，细把戏欢叫着追来撵去。她脸红了，带着闺女家固有的羞涩，撑开了伞。可是，一上台阶，接亲娘先接下她的伞接收了，握在左手中，右手搀着新娘子。只见接新娘的老倌子端着一盘茶叶盐米，口中念念有词，抓上茶叶盐米高高扬起，朝新郎新娘身上猛砸了三把。辣妹子羞得脖颈一缩，竟把几粒米挪到了胸口上，顿时觉得一身痒痒的，痒得想笑出声来。来到公厅屋的大门口，新郎新娘停下脚步，辣妹子瞧了一眼大门墩上摆着的、贴有“泰山石敢当”条幅的一页石磨，见堂倌一刀宰了“拦门鸡，”在她面前洒下了几线血。这就是在告诉她，你今日做了新娘子，从今以后就是红线内的人了，必须安心在婆家养育崽女、创立家业，再莫过份想念、依赖红线外的娘家人了。由于再婚媳妇不能进公厅屋向祖公祖母行拜礼，杨孝钕带着辣妹子直接走向西头小楼，于自家的小厅屋里拜见了自格家的祖宗神位，才在人流潮涌下进了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