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辣妹子顾己。顾己的人才会顾家,才会掌家。家里的钱,娘女俩总是分开用,女讲娘有钱,娘讲女钱不少。不过,辣妹子每年也得交点“生活费。”辣妹子与广崽订婚时,家里倒是明明白白进了一笔大钱。朝天椒要闺女把钱给她存起来,以后办嫁妆,辣妹子硬是不给。朝天椒急了,就说:“那好,我们算清帐。”接着,她扳着手指头、脚趾头算起来:“养女一年,算一双鞋,两双袜,三身衣服,四担米,五斤茶油,六十斤小菜,七斤鱼,八斤肉,九块钱学费,十块钱零用。梳头抹面的零零碎碎还不算,一年两百多块呢。”辣妹子虽然不完全像娘种,朝天椒十六两的鸭子有半斤的嘴,辣妹子一斤的鸭子也有八两的嘴,于是八两对半斤地说:“妈妈!我也晓得,养女十八岁,吃米七十二担,我是吃用了你老人家不少。可是,我从懂事开始,就记得是手不离事,事不离手了。”于是也勾起手指算道:“我一年三千工分,一个工五毛,十个五块,百个五十,千个五百,三五一千五。还养了三头猪,猪卖三百,刚好还清。”说着,辣妹子自格低头笑了,她比妈妈还鬼着呢,竟然将一分工算成了一个工。朝天椒被闺女绕来绕去的,绕得晕头转向。她像是自言自语道:“没有错呀?怎么家里就没有余下钱呢?”却还是寸步不让道:“满妹崽呀!娘养女的钱就算扯平了,两不相欠。可这次订亲酒的钱你总要出。你算啊,十斤白菜,九斤萝卜,八斤肉,七斤鱼,六斤豆腐,五斤酒,四包挂面,三斗米,两斤蒜,一斤葱,四两生姜,三两豆油,二两辣子灰,一两胡椒……还有回新郎公的四十个鸡蛋,炭钱盐钱就不算了。拿来吧,七十七块七毛七。”辣妹子这下更不让了,就说:“妈妈,你记性差、忘性重呢,广崽刚走,您就把人家的情忘得一干二净了,他不是给了你八十八块钱吗?还有,哥哥嫂子每人二十八,侄儿侄女每人一十八,三亲六眷每人八块,一共三百六十八,减去七十七块七毛七,零头不算了,再补二百八给我吧。”朝天椒还是不服气,就说:“你哥哥分了火,三亲六眷各有各的家,你找他们去要呀!”辣妹子就说:“妈妈吔!你是这个大家庭的家主,人家广崽进的是你的屋,这边的客人是你把他们请进的屋,我不问你问哪个去?”气得朝天椒牙齿打裂,肠子打结,可又无计可施,只有说:“人家讲你像娘种,哪点像呀?比妈妈我厉害多了!”辣妹子也不避讳,咬住牙关说:“青出于蓝胜于蓝呢,气死你!”
说辣妹子勤劳。辣妹子虽然受到妈妈的偏爱,只不过打骂少点。她在娘家并没有过好多好日子。十八岁开始,就在山上、土里、田里、水里、泥里……一天到晚爬着,挣着六分工。一年到头分的钱,还不足遮住她那百多肉的用场呢。责任制后,两个哥哥合伙办起了砖瓦厂,她是妹崽,没有打砖做瓦的本事,只能砍柴挑炭分些钱,屋里还有一亩二水田,八分旱土,十亩茶山,全依靠她唱主角呢。辣妹子后来出嫁到广东时,朝天椒哭嫁时,从鸡叫一遍哭到天亮。“女哎肉啊!你在娘屋里没有过几个好日子啦。哪座山上的柴没砍过,哪座窿上的炭没挑过,哪条田塍没走过,哪兜茶子树没爬过,哪坵田里没插过禾,哪块山上没挖过土,哪头猪没喂过潲,哪条牛没喂过草,哪只鸡没喂过糠哪——啊!你挑断十根扁担唻踩穿九双鞋,磨烂八件衣服,挑烂七担箩,挖短六寸镢头,病过五次,多了四个疤,老了三岁,脱过两层皮,九死一生哪——啊!……闺女哎肉啊!人世九十九层难,哪个不受苦啰。这回到了别个家就是别个屋里的人了,嫁鸡跟鸡走,嫁鸟随鸟飞,你听妈妈的话,就会有福享。你要有主心骨,身体是本钱,苦事莫要做,空气莫要呕。妈妈就管不到了啦,闺女哎肉啊!……”辣妹子哭不出板眼,也嗯嗯地流着泪。
说辣妹子的山歌唱得好。辣妹子从小就会唱山歌,跟哥哥上山砍柴割茅扯猪草时,总是通过唱歌比赛,比输的哥哥帮她做事。因此,辣妹子起调唱的山歌都是对歌,有时还是自格编的呢。每每做辛苦了,她就扯开喉咙叫喊起来:“对门山上对个庙哟,庙里哥哥对我笑啰。”逗得也喜欢唱歌的文哥或武弟心痒痒,不得不接唱起来:“哥哥笑你长得好哟,就是一脑是黄毛啰。”山歌瘾一上来了,干脆歇下来比赛一阵子,哪个输了,哪个就将这次的任务完成。往往是辣妹子问哥哥答。
问:什么生来单对单?什么生来双对双?
什么生来一身泡?什么生来溜溜光?
答:辣子生来单对单,绿豆生来双对双,
苦瓜生来一身泡,茄子生来溜溜光。
问:什么死了堆一堆?什么死了四脚直?
什么死了两块板?什么死了有盖又有底?
答:田螺死了堆一堆,蛤蟆死了四脚直,
蚌壳死了两块板,乌龟死了有盖又有底……
随着年纪慢慢增长,地方地境有姊妹出嫁,辣妹子便会去参加坐歌堂哭嫁,先是看,听,再是跟着学,以后便成了主角。她又喜欢看戏,只要晓得村里或附近晚上放电影、唱隔纸戏,甚至公社、大队的文艺宣传队进行五花八门的演出活动,辣妹子白天寻猪草、刹青叶的手格外灵泛,挑水担肥的腿格外快活。里里外外忙完后,囫囵吞下一些红薯山芋什么的,左肩扛一条木板凳,右手提几根葵花杆,伙同几个姑嫂子,步履如飞地赶往唱戏的地方,抢占一个好位置,从开场看到结尾。戏散了,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才慢吞吞地起身,踩开葵花杆点燃,一路背诵着电影插曲,花鼓段子,当时的流行歌曲什么的,手舞足蹈地耍回家。为此,朝天椒时常讲她疯疯癫癫,没教养,没闺阁。到后来,辣妹子还参加过柳家大队的文艺宣传队,扮演过韩英,唱过刘三姐的歌呢。
说辣妹子手上工夫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