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孝钕跟着杨孝夏做了三年厨师后，师傅见徒弟不但烹调技术比自格不差，杀猪卖肉还练就了一手绝活、一身硬功夫呢。最能显示功夫的，是在开劈新屋场时所举行的宰牲祭礼，宰杀的牲口一般是肥猪，有钱的地方也兴马牛羊。主人家把钱纸蜡烛线香、茶叶盐米、红包准备好，放在一个米筛里，才将猪放出来，猪就甩了尾巴在空坪里游走。杨孝钕净手后装香烧纸、点燃蜡烛，敬过祖师爷、猪王菩萨，突然一个骑马蹲裆式坐在了猪背上，猪脑壳一仰，杨孝钕右手握刀经“杀口”快速向猪心窝捅进去，又唰的迅速抽出来，刀上竟然见不到血影。杨孝钕从猪身上跳下来。那头肥猪颈下飚着鲜血，嚎叫挣扎着四处乱跑，坚持不下时才倒在地上。众人一看，猪头不偏不倚，正朝向大门方向呢。杨孝钕这才用手从猪颈下抹了一把血水，撒在米筛里剩余的祭品上，双手打拱祝贺道：“恭喜贺喜！大吉大利！”将红包塞进衣蔸里。这样子杀猪，既要有胆量，又要快准狠，杨家湾人没哪个见过。不过，妇人家见后总是说：“孝钕师傅杀猪倒是杀得好，可惜这样杀，浪费了一大盆好猪血，等于丢了一锅血灌肠的美味呢！”
杨孝钕卖肉时更是砍得准，算钱快。猪肉是中国人办酒席的主菜，也是贵重的东西，十斤谷才能换回一斤肉呢。如果不会算数，赚是没有份，阎王老子少不了鬼崽子的钱，少了也会找来的。你若不补上，他就吵，就闹，至少让你名声不好，变成臭狗屎一样，还会有哪个来砍猪肉？你亏了却是自格的，肉卖出去了，钱也收了，出门不认货，也不认账，这是山里的规矩嘛。不仅会算数，算得准，还必须算得快，免得买肉的人排长队，看笑话。因此，陈玉秀就安排一个人装作砍肉，用老辈人传下来的方法去测试过满崽。杨孝钕问买肉的道：“砍么格肉啦？”那人说：“精肉不挨骨，肥肉不贴皮，皮打皮，皮抽皮。”又问：“砍好重？”那人说：“三三两，二三两，半斤加一两，七两减一两，要凑齐头数，再加一个六两。”杨孝钕用心一算：三三两六两，二三两六两，半斤加一两六两，七两减一两六两，再加一个六两，五六不是三斤吗？于是不假思索地砍下猪肝、板膏、猪耳朵、猪尾巴各一样，放在盘秤里，一称，不多不少，正好三斤，用草绳利索地穿上扎好，扔到买肉人跟前。那人从裤袋里挖出用猪尿泡吹干做成的烟荷包，问道：“好多钱？”杨孝钕同样随口说：“左手四十五，右手四十五，五九四十五，九五四十五，如果不赊账，再加四十五分。”买肉人的脑壳糊涂了，手脚慌乱了，又怕在那么多人前丢丑，便把一张一张地块票递过去。杨孝钕心里好笑，却又担心买肉人丢面子，甚至伤了和气，就说：“大伯！一共二块二毛五分呢，有零钱吗？没有零钱我补给你。”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三张块票，补回一斤肉钱。杨孝钕卖完肉赶回家，见那位大伯竟然在自格家里吃茶呢，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大伯再次夸奖了杨师傅一番，陈玉秀立即端出热腾腾、香喷喷的米粉肉，还亲自给客人和满崽分别倒了一海碗“烧刀胡”呢！
第五章
时光进入了八十年代，农村“分了田土山，各种各的田，各赚各的钱，各管各家的油和盐，用不着干部和党员。”干部的威信一落千丈，也没有么格事情需要管了。一年到头三件事，都不是好事，都是难事，得罪人的事。一是要命的事——搞计划生育，二是要钱的事——收缴农业税、承包费、统筹款什么的，三是扯皮的事——处理民事纠纷。村组干部真是责任重于泰山，权力轻于鸿毛，收入少于卵毛呢。山里有手艺、有门路的人，初生牛犊的男女后生，大都像笼子里放出来的鸟，飞向四面八方，寻找生活路去了。有些人闯荡几年后，腰包里鼓了，以为自格就是天王老子了，开口闭口“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会被鬼打死。”一些人碗里有了白米饭，杯里有了红薯酒，桌子上还摆上了果品盒。每每吃饭后，还拿一个苹果梨子什么的出门溜达，一边啃，一边说：“水果就是水果，水果漱口比水好，牙缝里塞的鱼肉丝都能漱出来。”他们教育细把戏读书时，就说：“你们不好好读书，以后当不了老板赚不了钱，只能去当干部。”连疤脑壳那样的人，不晓得从那里搞到一笔钱，伙同几个人把油榨坊承包了，不仅每天纸烟翘在嘴上，而且发纸烟时，不是漏了就是最后才发给杨孝钕，杨孝钕本来就是抽耍烟的，这样的人发的、低档次的纸烟，他怎么会接呢？不过，对于这种小人做法，杨孝钕完全可以不予理会。只是，已经接任生产队长的他，站起来树筒子一节，困下去树蔸子一块，难道就这样困死沤烂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