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孝秋这才如梦初醒，以后在与堂爷爷一起的日子里，堂爷爷一些突然的、非常的举动，也证实了爸爸的说法。一次，杨孝秋发现一条量米筒大的菜花蛇，便惊叫了一声：“蛇！”杨芳俊一听到“蛇”字，脑壳也像蛇头一样地举起来，兴奋而急促地问道：“哪里？蛇在哪里？”便一跛一拐地跑了过来。杨孝秋用手指给堂爷爷看，杨芳俊见到往茅窝里逃的菜花蛇，顿时来了精神，来了力量，打起飞脚追过去，见菜花蛇已经往蛇洞里钻，他猛然扑上去，双手死死地抓住了蛇尾巴。可进洞的蛇力大无比，人往外面用力扯，蛇往里面拼命钻，况且蛇身滑溜溜的，与泥鳅一样难以钳紧。因此，在这场人蛇拼搏战中，尽管杨芳俊咬住牙关，双手集中全身力气往外扯，还是无济于事，不但没有扯出来，而且隐隐觉得双手在徐徐跟进。菜花蛇随时有脱身钻进深洞里的可能。蹲在一边想帮忙的杨孝秋急得团团转，又无从下手，同时也被堂爷爷的眼色制止了，杨芳俊生怕侄孙崽帮了倒忙呢。眼见自格的双手还在随菜花蛇跟进，杨芳俊张开嘴巴将脑壳伸了过去，一口咬住了菜花蛇的尾巴，手口并用，终于扯断了一尺来长的蛇尾巴。杨芳俊的身胚重重地顿在地上，可他虽然松开了手，鼓起牛卵子一样的眼珠子却仍然瞪住蛇洞，好像还要想出么格好办法，去找到菜花蛇，消灭菜花蛇。这样过了很久，杨芳俊才回过神来，大概意识到那已经是徒劳的事了，才把目光收回到还在地上跳动着的蛇尾巴身上。他站起身来，似乎还不解恨，牙齿咬得格格响，颤抖的双脚动了几下，却没有踩下去。待到气息平稳后，杨芳俊才摘来一片荷叶，将泥鳅一样的蛇尾巴包起来，带着胜利果实往回走。杨孝秋这时见到了堂爷爷脸上出现了久违的一丝笑容，才问道：“爷爷！您怎么还把蛇尾巴带来？”杨芳俊被身后这位懂事懂礼、有情有义、知冷知热的侄孙崽所感动，此时便有问必答了，说：“炖了，吃了，催奶。眼下天旱成这副样子，好人都会饿坏，大人保不准会不会饿死，还没有断奶的毛奶崽更造孽，没有么格好吃的，只能用这些野味催点奶出来。”“既然野味是催奶的好东西，您怎么不多打些野物回来呀？”“侄孙崽呀！不能啊，我再也不能做那些谋财害命的事情了。我就是伤害这些无辜的性命太多了，才有今日的报应啊！唉！早晓得会这样，我几年前就把这把鸟铳交出去，还能够给国家多炼一点钢铁呢。”“那……您老人家为么格隔三差五的还要弄一点野味回来呢？”“侄孙崽呀！你想想我为了么格？‘百事孝为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了我的孙崽，为了我的宝贝芋头脑壳，为了家里的唯一香火，为了这千担禾田里的一根秧苗，宁愿老天收了我这把老骨头，也还要做点恶事。可我绝不乱打乱杀，只是消灭害人虫！”
第十五章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句话强烈地震撼了杨孝秋的心灵，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杨孝秋反复想起堂爷爷杨芳俊说的那些话，觉得应该把心思毫不保留地吐露给爸爸，相信爸爸也会理解的。于是，杨孝秋麻起胆子，准备向杨忠义坦露心迹。未料杨忠义早已看穿了杨孝秋的心事，见伢崽铁了心，也只有轻轻一声叹息，过后将自格在心里琢磨了很久的另外一件美差托了出来。伢崽有文化，生成的活算盘，既然不想当阉匠王，趁着还算后生，趁着自格还是地头蛇，何不让他走出家门，到外面闯世界、创前程，倘若能够吃上国家粮，住上干部房，也算是遂了自格的心愿。那时农村正在搞社教，换来的工作队长就是他一个徒弟的伢崽，杨忠义于是把这个聪明伶俐、还得“算盘精”美名的老二崽推了去，顺顺当当地成了公社食堂的会计。没想到杨孝秋也不争气，干起了用饭票换钱、换妇人的事情，被查出后挨了批斗，也受了处分，还被退了回来，重新扛起了锄头修地球。每每想起这事，杨忠义同样唉声叹气道：“命呀！万般皆是命，每个人都逃不过命运的安排呢。”只是也有兴高采烈的事，杨孝秋放下了手中的阉刀后，不出一年便生下了一个秋瓜满崽，他这一房终于有了香火的传承者。杨忠义见膝下三个崽一个女，都唱出了团圆戏，尽管阉匠王的手艺因为有了杨芳俊的前车之鉴，没有心情再做下去而荒芜了，心中却也没有了其他的遗憾事了，即使像老伴一样，双手架在了胸口上，也会含笑九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