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妯娌在中人杨忠义的带领下,齐刷刷地来到住在满崽隔壁的老父亲家。杨芳基听讲后,先是痛骂了自格几句,要不是那次上梁封栋不小心,眼下恐怕还不会成为崽媳妇的负担呢!随后鹤颜大展,像是挂在天空中那一个日头,光芒四射。老皇帝说:“你们有这号孝心,我就满足了。我九十岁就喊得应了,离天远了,离地近了,弄不好今年都难得过呢!义崽你说是吗?男人怕‘九’,妇人怕‘六’嘛。”杨忠义赶紧说:“老皇帝您还在为那事伤心啊!凭叔老这号气色,肯定长命百岁!”兄弟们就开始帮腔了,老大说:“我看还不只百岁,起码一百多岁。”老二说:“像程咬金,九千岁!”老满更是嘣了一句:“干脆!一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老二赶紧蒙住老弟的嘴巴,吼道:“你发癫了!想吃‘花生米’啦?”老皇帝却也哈哈大笑道:“我满崽就是口无遮拦,只有毛主席才能万岁万岁万万岁!讲**也是身体健康,没敢讲好多好多岁呢。其实,山中难找千年树,世上难寻百岁人。我们山窝里寿星多,都是搭帮这一方风水宝地呢!义崽你说对吗?”杨忠义因此点头道:“是的是的,风水宝地,祖宗积德。”老皇帝又说:“其实,寿长了要身体好,身体不好就是一个包袱,活着要养,病了要治,眼下我不是成了你们后生家包袱吗?”兄弟们又是异口同声道:“爸爸说的哪里话,您老人家养了我们的小,我们养您老人家的老,天经地义啊!”老皇帝又把目光转向媳妇们,问道:“这些方案,你们都没意见?”他心知肚明,崽孝还得媳妇贤呢。没想到其中三个媳妇都说:“没意见!”只有老二媳妇乔金娇说:“我倒是有点意见。”顿时让满屋的人目瞪口呆。未料乔金娇却笑道:“我想钱粮是不是派少了,家老子过不好日子,那就是我们的罪过呢。”满屋子转眼又哄堂大笑起来,笑得后岭山上的古树都在点头哈腰呢。老皇帝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此时他也就敞开心扉说:“既然我的崽媳妇都这么孝顺、豁达,统一了意见,我也就放心了。我虽然腿脚不太方便,自格料理自格还是没好大问题,那就人生三条路,走中间一条吧。不过,我也实话实说了嘛,粮食由你们派,钱就不用派了。我整天坐在家里,困了有一张床装着,穿不了好多,家里也不需要买么格东西,用不了几个钱。倒是你们家里,没长大的要读书,没成家的要立业,需要大钱花呢。靠你们那点手艺,也赚不了多少钱。这些年,我还存有一些,三五年零花还不会有问题。”崽媳妇被老人家说的,个个心里痒痒的。连中人杨忠义也无不感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呀!”
俗话说,没过三个重阳,算不上一只好猫。世上的崽女对待父母行孝道,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有几个后人不怕背上“不孝”的罪名呢?可心底里都有一种畏惧感,后人不怕一次性的送终,却惧怕长久性的养老,特别是对多病的老人家,心里不嫌不烦、嘴上不骂就算是阿弥陀佛了呢!因此,就有了“久病床前无孝子”的说法。兄弟多了,像手指一样有了长短,况且各人讨进来的媳妇也不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糍粑,心底里还有自格的小九九,因此又多了一种说法:一个崽好养娘,崽多了挨死娘。天长日久,这一口风平浪静的大塘里,众多的鱼虾也能激起一些微波细浪来,而且一浪推一浪的,甚至还会掀起惊涛骇浪呢。
杨芳基虽然除了腿脚不太方便外,生活基本能够自理。可那时候,山里人家往往是春节过后便闹饥荒,依靠国家的那点统销粮过日子。想外出抓点副业,却指标少得可怜,想多种点五谷杂粮,又怕割资本主义尾巴。乡亲们集体出工挣工分,依靠工分分粮油,基本吃的“大锅饭”,大家都一个样,不饿死,不冻死,勉勉强强维持生命,也就万事大吉了。眼下要供养老人家,更加觉得紧巴了。于是,老大媳妇也经常在默神:“家老子不糊涂,还藏了一笔私房钱。床门前有一箩米,活着才有人理;床门前有一箩谷,死后才有人哭呢。”老三媳妇勾起手指头在算:“鬼呢!他一个老人家,一日差不多一筒米,比我们后生家强多了!”老二媳妇也在心里嘀咕:“老人家吃不完,给哪个了?还不是爸爸妈妈疼满崽,况且近水楼台先得月呢。”老满媳妇也在观察,发现家老子毕竟老态龙钟了,时常犯糊涂,晚上不封火,早起不生火,没有剩饭了不记得做饭,坐上锅了不放水,水开了不放米,放的米也不淘洗,这些事情经常出现,而且经常有一餐无一餐的。有时候饭菜被鸡鸭猪狗撞翻了,或者被猫儿老鼠偷吃了,老人家只有饿肚子。每逢这时,满媳妇林巧娘过意不去,就装一碗饭菜送过去。老人家也不想多吃后生家的,做饭时就多放一筒米,饭菜做好了就装一碗还过去。这样本来是很正常的事,湾里好些人见了,无不夸奖林巧娘是贤媳妇呢。可万一骑马时没遇上、骑牛时却遇上了家里人,他们只见到老人家还礼,却没有见过后生家送情。或者被多嘴花舌的人看见,送果子有减,送话有添,那三家人的心里面难免蒙上一层阴影,媳妇们有时也就对自格的老公讲起。好得男人们还算是通情达理,家里的篱笆还算扎得紧,也没有节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