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想过,南宫慕合会与我说起他之前的身世。
毕竟之前我也问过类似话题,可他的反应却着实称不上友善,对于自己的曾经当然也是尽可能的回避不谈的。
于是,我早将他列入了那等孙猴子一般的奇葩之类,是为没有过去,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那种。
结果这回,他居然在我不再抱有任何想法的时候,突然告知了我这些关于他的过往故事。
但是由于之前的那些被欺瞒的经历使然,即便是她这样的一番说辞我心下也是不敢多信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谎言这种东西,不过是有和没有的区别。但凡是发现了一次不正确,那么此后我就都不太愿意去信任了。
谁知道扫帚星这个故事又是打哪听来的呢。
不过这样的故事也着实平常,瘟疫突发,小村子内十户九空。剩下的孤儿,确实难以度日。
至于他被卖入南院的那些过往我虽说不会太过想象得出,但是托了少小就搜集的那些话本子的福,我总算知道那里的小倌便是于勾栏中的姑娘一般,服务于达官贵人的那种场所。
虽说在这种事情上我属于没有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只听过有这么一种猪的状态,不过类似的事情泰半被卖进去的姑娘小倌都是不乐意的。这之后要遭受的毒打和折磨,即便就只想象总也是叫人不好受的。
不过他的为人,其实也不需要旁人的同情吧。
比方眼下,我只要想见他那样的神色,就觉得冷的浑身发抖。
可是他说这话,应当是想要劝慰我的。
于是那些愤怒的句子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密林深处,除却野兽和时时刻刻能看见的仿似小灯笼般绿莹莹的眼睛外亦有些萤火虫。那些尾端一闪闪的仿似落下九天繁星的小东西,会在那幽暗的地方凝聚。莹莹之火,在身畔穿梭,仿似坠落到了一个迷幻梦境之内。
此时,扫帚星没有接受我要将他拉起的好意,兀自撑地爬了起来,然后迎面过来了那群闪烁着荧光的小东西,挥舞着翅膀,自我们身侧轻飘飘慢悠悠地掠过。仿似明灭的星辰,触手可及。
我不自觉伸了手,荧光自我掌心飞离。我小跑了两步去追,有一只萤火虫与我嬉闹过两圈,最后落到了我的掌心。闪烁的光点,亮在小虫子的后半部。微微的透着蓝绿的光,映亮了我掌心的那些划痕。
胸口一滞,我合拢了手掌。原本栖息在掌间的萤火虫振翅飞离。
我再没有心思去扑那些闪烁的小虫子。
因为掌心的那些错落的伤口是昨天我挣扎要去寻师父遗体时在河滩边挣扎爬行之下导致。这种伤口其实并不会留下什么疤痕,不过因为细碎遍布在掌心所以便是极为影响平日里的行动。
收拢掌心,那些细密的伤口就仿似裹缠住了胸口,扯痛我的眼。
萤火虫闪烁着尾部明暗的光,映亮了我眼角滑落的那抹泪。
自那些萤火里,我想起了初次见到师父的时候,他虽然长了一副仙风道骨的白须白发,但是那张脸却犹似夜叉般可怖。爹爹牵了我的手,站在那仿似大山一般高的师父跟前,他弯下腰来,朝我笑了一笑。
刹那间我就仿似拉开了闸门的奔腾洪水,长了嘴巴大声嚎哭起来。
师父,是我长这么大以来见过的长得最难看也最吓人的了。
可是如今,我却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会被师父那张脸吓到了。这并不是什么好主意,而我,是宁可被师父他老人家时不时的惊悚脸唬一辈子的。
可是,一辈子这么短,一辈子却也这么长。
短的不过是月余便是天人之隔,长的就仿似这密林一般,犹不知何时才能踏出去。
“你说,这世上的人事物,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我没有转头去看扫帚星,但是我知道,他就站在那里,离我不远的地方。
萤火虫已经慢慢飞离,那些明灭的荧光也跟着这些小东西的远去而慢慢消散。
月光藏进了乌云之后,眼前的密林只剩了隐约的轮廓,枝叶错落的暗影在风中轻摇,模糊的仿似蛰伏在密林里传言的野人,发出尖利的风啸之声。
“起风了,走吧。”他没有答我,只在经过我肩侧的时候招呼了一声。
大富也跟着蹭到我脚边,讨好地咬了我一片衣角往前拖拽。
狼犬看似并不庞大的体型却是极为精瘦的,被它叼着衣角往前拽的那股子大力影响,我眼下就有些站不住了。随后身体失控地往前扑跌了出去,此时,原本已经往前跨出两步的南宫慕合突然折返了回来。我原本眼见着就要扑向大地怀抱的身体就这么落到了他怀里被接住了。
其实,我与他并不是头一次如此亲密接触,很久以前在即墨镇里的时候,为了逃脱全程搜捕我们的追兵,我们误入了一处小胡同。
差点就冲出去与那列官差追上,后头亏得南宫慕合机警,发觉了这个危险情况从而将我按住了。而那时候,为了按住我,他与我便是靠的极近。
这是我自长大之后就不曾与人亲近的那种剧烈,呼吸可闻。
这一回,在即墨镇外的密林里,南宫慕合再度将我整个人都接住了。这次,他热热的气息自头顶扑了下来,我自觉耳廓泛红起来。而更要命的是,不单是呼吸趋近,我整个人都靠在他怀里,感觉到了他呼吸间跃动在心口的那抹起伏动静。
四下里的风仿似在这刻静止,我因为意外扑被南宫慕合接了个正着,半趴在他胸口,我禁不住窘迫的脸红耳赤。
风吹散了头顶的乌云,露出了其后那明亮的一轮满月。
煌煌昭日,仿佛涤荡尽了这世间所有的虚妄和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