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分明已经找到云舒卷,为何又要做这些谋划?”
泠月清辉遍撒大地,自洞开的窗外铺陈了满室的银白,显得益发清冷。窗外的虫鸣人声俱静,四下里只余我一个人的呼吸声,因为体虚而显得略有些短促。我的问题迟迟没有得到回应,韩义,不,现在的我根本不能肯定眼前的锦衣少年究竟是什么身份。至于他所说的关于天下第一庄的那些过往连带云舒卷于他本人的意义,也就跟着一并成了桩无法断定真伪的怪谈。
大富趴着床沿再度凑了过来,用毛茸茸的脑袋来拱我的手。太亦感知到了这片不同寻常的静谧之下的诡谲莫测,我下意识地往床角缩了缩。虽然这么两天下来,它并没有任何可能染毒的迹象,但现下里我究竟余毒未消,况且最危险的,是面前那不知身份的少年。
月华在他周身镀了层银辉,仿似出尘的谪仙。可是我心里却也知道,这谪仙的身份并不如外表那般简单。
我想不太明白我最终获救的原因,就像我也想不出来,自己缘何会被算计的初衷。
四方阁本就不是什么江湖上的名门宗派,即便我师父曾经叱咤江湖却也是早就隐退了的。因此除却不知内里收藏了那本所谓有延年益寿功效的《云舒卷》心法外,合该是与这江湖道义再没有半分干系。
师父既已如此,我这么个无名小卒就更是无足挂齿的蝼蚁之辈了。可是偏偏,我莫名被算计了。从梦里频频出现尚忆知和我爹爹他们开始,到这出中毒事件为止,事为反常必有妖。特别是在我染毒之后,自称韩义的他于我们平素的行处中并没有半分避讳。这根本不符合他的性格,也有违这份奇毒的名声。
归根究底,除非他早已服用了解药,笃定不会被传染方才能够如此放心。
我虽然不算得极为聪颖,但这样的行径却也实在是太过扎眼。
自然,或许从一开始我便没有对他放下过戒心,也就源于此,我才会从这点上意识到问题所在。
“我们从来都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你,甚至是想要把我拖下水的那个人。”他不言,我却不能再保持沉默,“我只是不懂,便是要做鬼也是想求个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
“这世间事哪会桩桩件件都由你辨得明白。”他终于开了口,望着我脸色沉静如水,“况且,走到如今所有的一切转折行事都有你亲自决定,又何来我利用你之说?”
迎着那副淡然的面孔,我愤愤地瞪了半晌,便是突然泄了气。细细琢磨过,确实除了那些太过反常的意外事件,从头到尾我们两的行动看起来都是我在主导决定方向的。但事实上,在每一个命运的分岔路口,每一件意外的背后,都有他不容忽视的身影。是他将我引到了坑边,其后,我才会这么主动地纵身跳下去。
现下里,跌的头破血流地接受人生再教育。
怨忿?!无奈?!懊恼?!心酸?!
万般情绪涌上心头,我鼻子一酸眼眶跟着泛热起来。
“花夏染,你莫不是又要哭了吧?”他俯身凑近了我,略有些轻佻的德行却又保持了恰到好处的距离,不至于太过惹人厌烦,像是惯常我看到的韩义。
可是我只得,他并不是他,起码不是之前他与我讲述过的那个故事里天下第一庄唯一幸存的韩家后人。
虽然他没有正面承认,但是他同样没有否认过自己与月华门之间的联系,那么也就能反向推导出,他是那魔教门人。
此前我讲过,即便他是月华门的人实在也没甚大不了。
可这时候真的面临了这样的境况,我却压根做不到如此的淡然。本来自古江湖便是正魔不两立,四方阁再是不入流,师父素日里总也是教导于我要仁心仁德,要成为一个匡扶正义帮助弱小的武林豪杰。
当然,我大概率是这辈子都无法达成武林豪杰这样的成就的,可是基本的道德三观却是已经深入骨髓。
我与他,就应了那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本就不可能把酒言欢。
更遑论,他那般算计阴我。
在我的沉默里,他终于站直了身体并往后稍退了半步。
气氛随之凝滞起来,此时,大富那头却突然警觉地竖起了耳朵。侧耳聆听了半晌,它随即开始表现出了烦躁又激进的样子,频频要蹦到我的榻上来。
尝试跳跃了三次后大富终于大半个身子攀了上来,在咬到我的衣角后开始将我连人带被子的往外拖。我不防它这突然癫狂的行径,差点就被拖下地去,好容易稳住重心后惶急地驱赶,“大富,你怎么了?我快掉下去了?”
他见状却也没有过来帮忙,只是跟着朝门口疾步走了过去,将那道木板门拉开了道小缝后径自闪身出去了。
少顷,他自门外返回,看了我一眼道:“官差来了。”
“怎么会?!”我惊愕,随即摸了摸自己的脸盘子。虽说中毒之后的这些时日我都尽量避免去照镜子,但是却也知道自己现下里的容貌颇有些吓人。思来想去,这时候便是一个主意冒了出来,“难不成是这里的住客被我这张脸吓到报了官?”
我虽是自言自语,但是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他在旁侧听了神色僵了僵,随即露出了我熟悉的轻蔑之色,嘲讽道:“那先报官的必定得是那当铺的掌柜,毕竟你吓他是要钱的,知道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这话吗?衣食父母都被强抢了去,可不得报官伸冤。”
这是所谓韩义会说的话,我与他相识这小半个月,虽然彼此都是欺瞒戒备,但在这种时候我还是相当奇葩地心下动容了起来。
但是很快我就把这份情绪强自压了下去,眼下要命的情况在于可怜我身体并未完全恢复,便是完全好了也不定能有这一人一狗听觉灵敏。这时候还因为体虚气短,便是下个床都有些艰难。但是以如今我和他之间的关系,自然是不可能主动向他求援的。硬着头皮下床后,撑着床柱缓了好半天,才一步一颤地往窗边摸过去。
就这么不过一丈的距离,我走的是头晕目眩,脚软气短。
堪堪扶到窗框,脚步声就近到了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