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惊扰以后,洪府又归于平静,伯贤依旧带着弟弟们上学堂去,**草也正好结伴而行。原来,陈谦走了以后,学子们树倒猢狲散,失学了。恰好道台衙门应新政之需,在市北街创办了公立香樟学堂,主要面对中学生的教育,于是洪府私塾那班弟子大都转到学堂就学。季贤不够年龄,也混在哥哥们中间占了一个席位。论学识水平,他念中学也真是没问题,有不少同学还要在他名下甘拜下风。**草是三兄弟的死党,每天上学都与他们同来同往,形影不离。精准一点讲,应该说她是伯贤的铁杆伙伴。你看,他们上学的队形就挺有意思,伯贤与青草手牵手走在前面,仲贤拉着弟弟尾随其后。**草是镇上思想最解放的女子,不缠脚,不深藏闺房,和伯贤在一起,根本就没有男女授受不清的概念。奇怪的是伯贤,与男生都很少交往,见了女生更是腼腆,哪怕是同过学来的雅倩,都很难接触他,他经常是孤独地沉浸在虚幻超脱的世界里。但惟有青草,在他眼里是别样的女子,无有疏远感,有的只是精神上的愉悦和亲近。
香樟学堂坐落在洋人的教堂旁,隔着栅栏可以看见教堂的庭院,两排高大浓郁的法国梧桐,修剪齐整的夹道女贞,哥德式的教堂建筑新颖神秘,刺破青天的尖塔,连环圈拱的回廊,充满异域风情。伯贤一有空,就会透着栏杆作风景写生。课间操的时间到了,伯贤又背着大家,悄悄靠在一棵树下,在写生本上钩钩画画。这时有两个调皮鬼也跟踪而来,他们和伯贤同班,平时总把伯贤当迂腐子,老想戏弄他,这次逮着机会了。他们用一根麻绳,一头吊在伯贤的辫梢上,一头拴一块大石头,然后躲在树丛后等着看笑话。而伯贤却毫无知觉。**草正要请伯贤帮他画一张人体穴位图,猜想他又到栅栏边来了,也寻踪而来,恰好看见两个坏蛋鬼鬼祟祟的那一幕。**草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潜到树丛后,巧妙地把两个家伙的辫子扎在一起,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绕到伯贤后面去,把系着石头的绳子解开,口里还骂道:“那里的缺德鬼,尽做些下三烂的事,像乌龟一样缩着,见不得阳光。”
伯贤见是青草:“是谁又得罪了青青公主?”私下里,他用昵称。
潜伏的两人见坏了他们的好事,气急败坏地冲出来,结果两条辫子纠缠在一起,把两人扯得打转转,狼狈之极,把**草乐得前仰后合。那两同学恼羞成怒,破口大骂:“他是你野老子,要你管闲事,是想找打吧。”
**草不屑地:“你看看什么德行,开口就伤人。站起来抻长莽大,却干些小儿科的勾当,不嫌丢你们祖宗的人?”
俩人被羞辱得摩拳擦掌要动武,伯贤一步插到双方中间,义正辞严地对那两人说:“同学,放尊重点,堂堂的中学生行事要光明正大,更不可欺负女生。”
两人被镇住啦,但还死要脸面地攒攒动,舞手擦脚,不肯罢休。此时李智德领着洪府私塾的一班老学友,浩浩荡荡地跑过来了,那俩人见势不妙,吓得抱头鼠窜,只恨娘爷少生两条腿。李智德他们响起一阵胜利的欢呼声。
放学后,他们相邀着一起回家,享受着团结的力量和自豪。伯贤和青草,手拉得更紧地并肩而行,李智德打趣地:“你们也收敛一点,照顾一下大家的情绪。好你个伯贤,表面正儿八经,碰到青草就无所顾忌。”
洪礼法也趁机烧火:“大哥大姐,拜托以后不要单独行动,脱离了集体是要吃亏的。”
雅倩表扬季贤:“这次又是季贤立了功,生怕大哥大嫂吃亏,一个一个把我们召集过来,?是鬼精灵。”
青草窘得去追打雅倩:“你胡说八道,谁作嫂子了,我撕烂你的嘴。”
一群学子追着、吵着、笑着,不觉走进了古井巷,大家不禁又怀念起陈谦先生来了。陈先生就是从这条巷子匆匆离开他们的,以致于师生之间都来不及告别,他们无限留恋陈先生执教的日子,尤其听了新学堂一些老师的课后,更觉得陈先生不愧是他们的良师益友,他渊博的学识、宽广的胸怀、充沛的豪情、殷切的教诲,给学子们留下深刻的印象,但愿他能够平安无事,大家默祷着,轻轻走过洪府光祖学屋外墙的砖雕花窗下,回到各自的府邸。
伯贤三兄弟到厅堂去向母亲请安,夫人脸上挂满忧虑,正由来雪扶着,在厅堂里踱步,舒展舒展筋骨。见三兄弟放学回家了,便坐回到太师椅上,洪夫人拿出一份电报:“你们父亲来信了,让季贤跟着来财速往皖城,参加朝廷御批的留洋生选拔。”
季贤简直喜出望外:“让我出国,太好了,陈先生说,西洋可发达哦。”
伯贤冷漠的:“西洋有甚么好?弱肉强食,争斗无休,哪里找得到我们的古风雅韵?”
仲贤遗憾地:“唉,要是我身体好,一定跟季贤同去留洋,见见世面。”
季贤安慰地:“二哥,你放心,等我在西洋发财后,来接你,帮你找最好的医生看病。”
洪夫人忧心仲仲地:“不知你父亲拗了哪根筋,把季儿送到蛮夷去。以后隔山隔水的,为娘的想见你一面都不容易。”
说罢,掩面而泣。
季贤忙过去给母亲抹泪,眼睛也潮红潮红地,仲贤也跟着泣出声来。伯贤宽解地劝家人:“父亲是要季贤去学本事,学技术,我们应该为他高兴。再说,他过几年还会回来,用不着伤心败神,空自悲切。”
洪夫人抚摸着季贤毛茸茸的头,心疼不已:“下午季儿就不要上学堂了,在家歇息,明天还要赶远路。”并对来雪吩咐“你帮季贤收拾收拾行装,不要遗忘了日常用具。”
第二天清晨,季贤在来财的护送下,要到江边去赶早班船。伯贤、仲贤同往送行,夫人生死也要亲自到江边去。一家人分坐在两辆黄包车上,穿街过巷,到达清水江边的药码头上。
一群人围上来与季贤拥抱,把季贤感动得不知所措,原来是私塾的同学们,悄悄地见早就聚在码头来为季贤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