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抢先出去找,雅倩眼巴巴看着她捷足先登,心里有点酸溜溜。青草转进橘林小路,果然见伯贤独自呆在僻静处画图,她蹑手蹑足潜到他后面,无声地用双手蒙住他的眼睛。伯贤一摸到纤细的手就知道来者是谁:“**草,能不能文雅点,男生头上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青草松开手,推伯贤一把,嗔怪地:“老封建,你难道没摸过本姑娘的手,假装正人君子。”
**草没说假话,自从去年秋天在清水江畔野游后,俩人便情窦初开,萌生恋情,都有点心照不宣的感觉。
伯贤知道她性子犟,缓和地劝导:“我是逗你玩,可不要上认真?。”
青草拉起他来:“快到学堂去,先生要讲课了。”
伯贤不敢怠慢,急忙紧随着青草,小跑进了光祖学屋,小心翼翼地坐到课桌旁。
陈先生若有所指地开导:“专注于一件事未尝不可,但绝不能迷陷于偏执,尤其是学习期间,应该博闻强识,广泛涉猎。若要成大志,还需关注时局,关心民生。过分偏执,会令人闭目塞听,心胸狭隘,钻入死胡同而不能自拔。”
陈谦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伯贤,伯贤也心知肚明,先生是刻意点拨自己。
陈先生打开讲义,接着说:“最近朝廷颁布上谕,明令废除八股取士,改考策论,为应时局,今天我们就重点谈谈策论为何物。”
学子们一听讲“策论”,霎时精力集中起来,因为后年就是庚子年,乃大比之年,岂不是非考策论不可,真不能掉以轻心。
“策,原意为竹简或木渎,古代测试把问题书之于策,令应试者作答,故曰策问,久而成为文体。以后朝廷选拔人才,由皇帝命题,应举者论述对策,名之曰策论,逐渐形成为科举考试的专用文体之一。概而言之,所谓策论,是就时局政事加以论述,提出对策的文章。
策论应该切中时政,紧扣论点,分条析理,深入论述,提出对策。要言之有物,切忌浮华空泛;要语言生动,切忌枯燥刻板;要经世致用,切忌脱离时需。好的策论,往往切入政务之焦点,以宏观的思维,精辟的论证,恢弘的语言,充沛的激情,睿智的谋略,高明的措施,打动策问者,得到赏识重用,甚至其对策或付诸施政,造福天下,成‘一言兴邦’之佳话。贾谊之《治安策》、董仲舒之《贤良对策》、苏轼之《教战守策》等,无不是策论之典范,济世之箴言。”陈谦滔滔而论,学子们静静聆听,学堂里秩序肃然。
陈谦话锋一转:“策论在选拔人才方面固然有其独到之处,但要国运亨通,政治清明方能显其效。当今皇上以策论取代八股,自以为是革新,其实只是玩点皮毛把戏,自欺欺人。一个病入膏肓的人,不动大手术,焉能起死回生?一个老迈腐朽的帝国,没有一场大革命,如何复兴,如何强盛?若要实现民族复兴,唯有推翻封建专制,实行民主共和不可。粤人孙文已然驱驰在前,惟愿有志者追随不殆。
有些道理非一时讲得透彻。好,大家还是自己先动手练练策论吧,耳听百遍,不如手写一篇。有文章在,才好点评纠偏。题目《制夷对策》,明天上午交卷。”陈谦边说边在黑板上写好学子们练习策论的题目。
学生们思考着策论题,不时联想到先生的激进言论,大有畅快人心的感觉,尽管他们都是衣食无忧的家庭,但列强的欺侮,朝政的腐败,使他们觉得前途渺茫,先生高屋建瓴的宏论,击破了封建专制思想的禁锢,开启了青年们向往新世界的希望之门。先生蔑视皇权的胆略,渴望革命的激情,也令学生们震撼而敬佩。
第二天上午,大家都把勉强完成的策论准备好,等候先生查验。季贤还呆在老屋里迟迟不到课堂,原来还在苦思冥想那篇策论。也是人背时,盐罐生蛆,紧急时偏偏又拉肚子,眼看开课时间已到,还两头不顾地忙成一团。好在陈先生今日反常,大半天没来传他。季贤肚子又作急涨,连忙到后堂去如厕。忽听见大厅有人来访,母亲叫来雪上茶。季贤竖起耳朵偷听着,来人自称是道台衙门的捕快。
但听捕快对母亲说:“洪夫人,打扰贵府了。在下公事在身,实出无奈,万望见谅。”
洪夫人疑惑地:“不知公爷所为何事,造访寒舍?”
“道台严令在下,要将贵府塾师陈谦拘押到案,请夫人不要阻扰。”
“公爷,你走错门了,陈先生是走教,并不在府内寄宿,要人得到他府上去找。”
“我等见早就去过,说已经到翰林府授课来了。”
洪夫人情知不妙,装糊涂地说:“这就奇了怪了,先生昨天明明说家中有事,告假一天,怎会又来上课呢?如此,我让管家去看看,如果在就把他叫来,免得劳烦公爷。”
“不必了,在下务必亲自拘拿乱党要犯,旁人不得插手。我等立马到光祖学屋去,只是先来通告夫人一声。”
季贤在后堂听得真切,不敢延殆,悄悄从后门溜出,脚打臀部地跑向光祖学屋报信。
厅堂里,洪夫人热情地挽留着捕快喝茶,希冀拖延些时间,捕快公务在身,岂敢耽搁,心急火燎地带着随从扑向光祖学屋。
课堂上,学子们有的在修改文章,有的在朗朗读书,季贤摇头晃脑地唱读着子曰诗云,就是不见陈谦先生。
捕快命随从到处搜个遍,不见踪影,便喝问学生们:“你们先生藏到何处去了,是不是逃跑了?”
“陈先生家中有事,今天告假一天。”大家七嘴八舌地嚷着。
捕快不见当事人,只好无奈地回道台衙门复命。公差走后,学子们欢呼雀跃,齐呼:“季贤英雄,季贤英雄!”把这全班最小的男孩高高抬举,以示赞扬。伯贤和李智德毕竟年长些,知道此事人命关天,非同小可,严肃地嘱咐大家:“这件事到此为止,谁要泄露半点消息,都会死娘绝爷!”
原来陈谦确实到光祖学屋来过,接到季贤的通风报信后,从光祖学屋通向古井的一道暗门潜走了,正所谓冲破樊笼飞凤鸟,脱却金钩走蛟龙。从此,反清复国的队伍中,活跃着一位勇敢的民主斗士。翰林府的塾学也自然解散,学生们都转到官府新近创办的新式学堂去继续就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