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夫人在农庄呕了一肚子的气,愤愤地回到翰林府,独自在会客厅闷坐着,她就是想不明白,轮到自己管事,天灾不断,雇农们也不安分,是不是欺负我是女流,凡事都对着来。这伙人就是贱骨头,受穷的命,不去钻营生,单望讨便宜,个个人心不足蛇吞象,去年念其水灾,核减了一成田租,今年又赖风灾,狮子大开口,要减免五成田租,洪府又不是慈善堂,年年搞救济。大老爷也是,喜欢做甚么好人,以为乡里乡亲,生怕得罪那些穷鬼,把他们惯得骄横跋扈的,根本不把我这个女东家放在眼里……
“夫人,夫人,出事了!”吴玉坤急急忙忙地喊着进得厅堂。
夫人心里咯噔一下,莫非相公在淮林遇到祸事了?沉思半晌后冷静地说:“出了什么事,慢慢讲,何必如此惊慌。”
吴玉坤缓了一口气:“上月发往重庆的一船枳壳、陈皮在三峡全泡汤了。四川商户还在紧催着要货,我不知如何办好,只好来请示夫人做个决断。”
夫人心下一惊,当初的担心果然应验了。估量这次损失较惨,发怒道:“跟船的人呢?怎么会捅这样大的漏子。”
跟船的伙计在厅堂外候命,不敢贸然进来,听玉坤掌柜传呼,才垂头丧气的进来回话。“你把前前后后的经过,向夫人如实禀报。”吴玉坤对伙计说。
“夫人,我这次是捡了一条命来见您,说来都后怕。”
“不要?嗦,拣主要的说。”夫人焦急得不耐烦。
“发船的时候,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出清水江,过武汉,到宜昌,一路都顺风。我一路观赏着长江两岸景色,晒晒太阳,好惬意,心想摊到一次美差。不料,一进瞿塘峡老天就变脸,开始阴沉下来,淅淅沥沥下起啦小雨,但在纤夫的牵引下,船还是可以上行。刚要进巫峡,水势大涨,峡风呼啸,船根本就不能行驶,丈多高的波浪一个接一个往船上盖来,险些把船掀翻,船老大急忙把船泊到岸边,前后丢下三个大锚,才保住船没翻覆。但大水还是一个劲地往船上泼,货全泡在了水中。一船人在风浪中困了四五天,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回来。”跟船押货的伙计心怀余悸地诉说着。
洪夫人有点不解:“秋天不是枯水季节么,怎么会遇到大风浪的袭击呢?”
“曾经听过跑川货的客商说,入秋运货进川渝,就怕遇到华西秋汛,遇上了,三峡就成了鬼门关,不死都要脱层皮。当时洪树明催货催得要命,一时忘了这档子事,也是老天作祟,偏偏就遇上这倒霉的秋汛。怪我,全怪我,办事欠周全。”吴玉坤悔恨地敲着自己的脑壳。 洪夫人只好宽慰他:“你又不是诸葛亮,料事如神,不要太自责了。主要责任应该在洪树明,他在重庆坐庄,这些事都不要了解到?”
“问题是川客急等要这批货,如果毁约,不但要双倍赔偿,而且以后我们就断了这条财路。”
洪夫人决断地:“马上调集货源,照单再发一船货去。洪记损失再大,也不能失信于人。玉坤你亲自跟船过去,查看一下重庆站的情况。”
吴玉坤领了夫人指令,立马回到货栈去完结这件事。不过这次进川,搞得吴玉坤慌了手脚,险些出不了川。
二十四
洪树明被派到重庆设庄站,不觉已快一年了,自从开庄第一批党参做成功后,调进卖出地陆陆续续做成好几笔大生意,总算在重庆辟出了一片码头,也算没有辜负洪府的重托。
签好一批陈皮、枳壳的合同,通知家中发货后,洪树明便闲得无聊。不期华西秋雨又来袭,无休无止,缠缠绵绵,淋得山城湿漉漉,雾蒙蒙。客居他乡,孤身一人,一个愁字怎了得,昏昏秋日,漫漫长夜,煞是难捱。这天,他从朝天门码头附近的客栈中出来,拾级而上,到得一个茶客云集的茶馆,但见当街门面上挂着一牌子,上书“敬德社”。洪树明看看里面干净整洁,就拣靠窗的位子坐下,茶博士上好一壶苦丁茶,他随意点了两碟茶点,准备慢慢饮茶,消磨光阴。柜台旁有一伙人攒在一起,操着川音,热火朝天的摆着龙门阵,他用耳朵凑着热闹,连猜带估的还听得懂,好像在胡聊尼姑勾引和尚的低俗故事,讲到开心处,爆发出一阵阵猥亵的笑声,他的孤寂也在笑声中得到排遣。他趁热喝一口茶,随即喷吐出来:“小二,小二!这是啥子茶,好苦哦。”
一位穿长袍马褂的中年人过来,向他解释:“这是苦丁茶,先苦后甜,清新解渴,最是适合眼下的气候喝。你喝的时间长了,就会品出特别的风味来。”
热后又拱手向洪树明作揖道:“先生,可不可以与你同桌聊天?”
洪树明求之不得:“不必客气,这是空位,但坐无妨。”
来人也叫了一壶苦丁茶,点了两味麻辣茶点,捧盏客气地向洪树明一举,以示礼貌,然后浅浅地酌一口茶,和洪树明搭起话来:“听口音,先生好象不是巴蜀人?”
“江右人,来宝地设庄,经营药材。”
“失敬失敬,原来是庄客老板。那我们是同行,在下也在药材行里混饭吃,今后可以相互帮衬。”
洪树明大喜,到重庆快一年,忙得还未结识一个朋友,今日有缘,遇到一个本地的同行,立即表现出十分的热情:“幸会幸会,客居贵地,还望老兄多多关照,今天的茶就算我请。”
重庆商人也不推辞,俩人互通了姓名,越谈越亲近。那人姓关,名渝生,重庆老娃哩,半路出家吃药饭。聊到火热处,关渝生豪爽地邀请:“洪老板,中午我请你吃火锅,尽尽地主之谊。”
洪树明客气地:“不用破费,初次见面就叨扰老兄,就算我心领了吧。”
“说啥子话,吃顿火锅算啥子事嘛,洪老板就莫讲客气罗。大不了,改天你请我啜一顿,就算礼尚往来嘛。”关渝生像一个爽脱人,洪树明不好再推辞,恭敬不如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