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颐坦然的问,实则已是胸有成竹一般,其实那些答案都呼之欲出,虚见跟她说过一遍,段无鱼跟她又说了一遍,如今她唯一最忠诚的盟友解颐,终于也要向她说出同样的话来。
古颜苦闷的闭了闭眼,再掸掸被木匣子压皱的光滑的料子做的衣袖,倍觉孤独。
“那你走到如今,连弑师都做了,难道就是为了今天的半途而废吗?”
古颜不轻不重,不痛不痒的说出这句话,话里头的事情,又沉重的压到解颐心上,她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这件令他一生追悔莫及的痛苦,眉眼因此凝得打不开来。
“你跟我来。”
古颜命令道,解颐便跟着,虽然他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们在黑漆漆的深夜里,出了宫,到了收市的街上,来到妙妙父母打理的小吃店,才刚走近一些,就听到女人压抑的饮泣,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打耳。
“我又梦见妙妙了……她总是来我梦里,我喊她,她不应我,她一定…….是怪我们没有照顾好她…….让她这么小小的年纪就…….”
“别想了,这都是命…….”
解颐站在外头,听到屋里妙妙父母的窃窃私语,又见到那回,妙妙被虎妖吃的情景,就在眼前,末了甚至觉得,那孩子仅剩的头颅还在自己怀里,张着嘴问他,“先生,您怎么不早点,快点去救救我…….让我的身体被虎妖都吃光了……”
接着,古颜再带他去了龚夫人和龚正刚的墓前,这一回,古颜先红了眼眶,夜里的月光,昏昏沉沉的,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脸,解颐只看到古颜蹲到龚夫人墓碑前,伸手去抚……
他还记得龚夫人,她比他早来山上一些时日,沉静寡言,做事却妥帖精细,在龚正刚的残尸被发现不久后,她以同样的死状,回到了重光峰,后来他才听古颜说,龚夫人……是龚正刚的母亲……
他当时就在想,当一个母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残害的尸体摆在面前,那究竟得是多么的锥心刺骨……
最后,古颜带他到了虚见先生坟前,欲语先泣,解颐瞬间就哭倒在恩师墓前,那日流血不过米余,可鲜红的血里,躺着他如父的恩师,过去这么多时间了,他如今想起,仍觉双手颤抖,肝肠寸断……
“我把赤瞳跟他葬到一起了,后来没有说起,是怕一提,先生就伤怀。”
古颜如今不知说什么可聊慰藉,唯有低身拍了拍解颐的肩,仿佛连她自己都想要自欺欺人,那天在大殿,是她击了赤瞳一把……
“这些,是有家,有墓碑的,还有许多不知名的白骨,是枯骨无人收,他们一层一层的堆,才把这神仙山堆成这么高不可攀,使我们在上头盖宫殿,高高在上,不闻世间事,才成就了这群所谓的‘神仙’。”
“我知道你恨狼妖,可我何尝不恨它们,如今非常之时,非常之事,却不能不用非常之才,行非常之手段,刮骨去毒,忍不得这一时之痛,哪里来的永绝后患?等他日,使妖族尽屠了,你以为我还会留着这些狼妖为祸吗?”
古颜的话,当着墓里的人,在这暗夜里说出来,虽辨认不清神情,可由衷肺腑,使人无法怀疑。
这番话的情理兼顾,正如解颐以前心中所想,是一模一样的。他哀怜众生,生在众生,长在众生,如今叫他眼看着人世沉浮,自己则独善其身,超凡脱俗,他无法不心生悲悯。
而同时,古颜带他所看种种,所述种种,又无一不将他仿佛置于道义的火焰上炙烤,他从嫉恶如仇到如今心生动摇,抛却那些不切实际的心怀希冀,要怎么向那些已然死去的,惨死去的人,和他们的家人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