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古颜抚书的手蓦然停下，懵懂的抬眼望李耕。
对面的人寂静无声，如此半刻，沉闷的再说道，“先生是投湖自沉，”他好似思虑周全了，把话都想好了，接下来才可一股脑都说出，“其实你我皆是世俗人，天天看人生，观人死，不敢说开了天眼，觑尽红尘，然心境也总该要平和一些，什么事情都不要抓得太紧了，用力了，人疲了，心就累了，先生的死，你但随意的看，切莫要忧积于心，感怀自身，我就想亲口告诉你，再劝慰你几句，免得你哪日独自听说了，自伤身世。”
古颜眼眶无法再蓄积下泪水来，簌簌落了两行，止不住，也不知是悲天悯人，还是真如眼前的人说的，是感怀身世，又或者，是为了前院里头立着的男人，抑或…….是对李耕的深为感动，他就那么细致入微的去抚她心底里头的伤，小心翼翼的生怕疼着自己，他是想往她冰凉的心里，再浇灌一些温暖进去，或能抵消那些感怀伤心……
狼妖四处横行，段无鱼分身乏术，虽早已感应到李家结界被破，当时正鏖战，抽身不出，待抽身出来了，忙往李家赶去，在外头远远见到李耕和古颜，两人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画面真像戏台上一样的美，只因古颜身上已渐渐消减的真诚，此时也唯有在李耕面前，才能如此表露无遗。
看此情形，并没有生出什么命案来，段无鱼且宽了心，就在原地稍作等待，古颜与李耕互诉衷肠了，亦往自己这边走来，夜里起了雾，朦朦胧胧的笼罩着本已昏暗的光线，只有一双明亮的眸子，像发出光彩的宝石，闪闪烁烁的动人。
“是你叫那些狼妖为祸人间？”
“我叫它们是捉妖。”
“那你知不知道，它们打着捉妖的幌子，害了多少人？还是你忘了，它们也是妖？”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以夷伐夷，用妖杀妖，正因它们也是妖，捕妖时反比人族多了十分了解。”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用起调相对克制平和的语气，开了头。
“那你又知不知道，在你这盘棋的过程中，有多少无辜的人要因此丧命？”段无鱼带着一身伤痕累累，筋疲力竭的站在她面前，希望她能有半分顾念，使一切回归到初见时的风平浪静。
“有哪一个人，可以被你称之为无辜？落地尘埃，有哪一个人，不是为了利益所图，可以罔顾他人存亡？有哪个人，不是为了自己的半碗饭，可以袖手旁观看着他人遭遇人间不公事？”
古颜因见了李慕唐半面，又得知了王华维先生之死，心头沉重，如今越发感怀身世，被段无鱼质问，往昔所有遭遇都历历在目。
段无鱼知她是放不下前尘往事，“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如今世道艰难，存活不易，人人但求自保，只有这半分本事，够明哲保身的。”
“既然他们不曾顾别人生死，别人又何须要管他们存亡！”古颜坦然望着段无鱼，并不觉得自己有理亏之处，小吴镇这么大，却没有一块多余的瓦片给她遮一时风，挡半刻雨，她被逼的走投无路时，世间上的芸芸众生，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哪怕为她说半句公道话，如今她为何要怜惜别人的性命。
“那是不是非要民不聊生，白骨遍野才能消你的心头之恨？”段无鱼问她，以前觉得志向相投，知己难寻，没成想如今竟走得南辕北辙，话不投机。
“不是消解我的怨恨，而是这人间应该少些邪气了，这些年被妖族残害的无辜又何在少数，如今既能刮骨去毒，为何要顾惜一时之痛，养痈畜疽？更何况，人们也该要受些教训了，你一味说世道如何艰难，却半句不提人性之恶，他们往日种下恶因，如今得到果报，才是天理昭彰，后来者吸取教训，弃恶从善，只有人性变好了，才能真正太平。”
“文过饰非！你不是人间的判官，凭什么以个人好恶，去定人生死！”
“如果这人间有判官，为什么任凭邪恶欲念横行，如果这人间没有判官，那有能者皆可为判官，评断善恶是非，我如何不能？”
这一回，双方都是觑着对方的眼睛，郑重的说下这番话，伫立原地，一动也不动的，坚持己见。
时至如今，两人都知道已无法说服对方，也无力再声嘶力竭的争辩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