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或者没有顾客的倒霉天,朱成怡只要一看见橱窗玻璃里映出来的自己的难看样子,就觉得难堪和寒心。不禁垂头丧气地想道,要是母亲和弟弟看见了,他们该多么失望呀!每逢这种时候,一种少有的孤独感就会使他心里发冷。
不过,母亲和弟妹离得很远,不可能晓得他的处境,使他心里有所顾虑的倒是凤顺和南珠小姐。广州东莞尽管很大,但是他天天在市中心转悠,说不定会什么地方和她们突然相遇。这是他最担心的事。
他很想看看凤顺,也很想去见见南珠小姐并跟她商量商量有关自己前途的问题。然而,他下定决心在没有找到妥当的工作之前,决不跟她们相见。
有一天,他运气不好。一出门就倒霉,在胡同口跟一辆自行车轻轻撞了一下。他穿过南营洞朝广州东莞车站走,半路L看见一个四十出头衣衫破烂的男人,用绳子拴着三只出生怀不到一个月的小狗牵着走。好象是个屠狗的。
三只小狗浑身是士,它们由于晚夏的酷暑、饥饿和不停的奔波而疲惫不堪,连路都走不动了。特别是其中的一只瘫在地下,简直是被拖着走。这样下去,屁股和后腿上的毛马上就会脱落,皮也会擦掉一层。
朱成怡觉得它很可怜,不忍心再看。但是,方向相同。只好跟在后面。对于屠狗人的冷酷态度,他痛恨极了,终于动了肝火,用责备的口气说。
大叔,那小狗不可怜吗?”
屠狗的转过身来,瞟瞟朱成怡又看看狗,冷漠地冲他道:
“小子,要你插什么嘴!”
“小狗累得走不动了,可怜。”
“这有什么相干?你以为可怜的,就只有这条小狗?我这么大年纪,拖着几条小狗走路,也够可怜的了。还有。你自己又怎么样呢?背着擦皮鞋的箱子在街上逛蓼,你的命运就比这条狗强吗!情况就这样,你看怎么办?”
“既然人和狗处境一样可怜,所以就应当彼此同情。到树荫底下去歇歇,让它们喝点水吃点东西,硝微解解乏怎么样?别太过份了。
“瞧你这小子,什么太过份了?我把我的狗怎么样与你有什么相干?嗯,与你有什么相干!”
“大叔,你原来是个没心肝的人!难到只有把小狗累死了才好吗?
“啊,你连坏小子,存心挑我的刺儿!”
屠狗的要动手打他,朱成怡恨恨地说:
“就算是畜生,也不该这样残酷地对待它!”
说着,转身跑走了。只听见屠狗的在背后跳着脚说。真没见过这种小流氓。朱成怡终日闷闷不乐,一直没有忘记那么可怜的小狗的样子。何况又没招徕到顽客。
在清溪川四街十字路口又碰见一件事。有一对三十上下衣这入时的男女,不管红灯开着,硬是横穿马路。朱成怡不觉嚷道:喂,你们没有看到信号灯?
朱成怡没好气地说。话音还未落地,那男人就用皮鞋脚在他背的皮鞋箱上踢了一脚,皮鞋箱被踢出老远,掉在地上摔啐了,里面的东西散得一地都是。
朱成怡发火了:
“你干吗踢人!你自己不好,还把别人的东西打碎,仿赔,你赔!”
“你找死?”
那男人飞起一拳。朱成怡一阵昏眩,摇晃了一下。
“干吗打人,干吗打人?你有什么了不起!你以为你是大人,人就顶狠,你拳头硬就顶狠!
他也忍不住了,直扑过去。说时迟那时快,那男人又照着朱成怡的脸上打了一拳,说:
“你还骂人?闭上你的鸟嘴,马上替我滚!”
这一拳打得朱成怡鼻血直淌。朱成怡就象一头被激怒了的野兽,气冲斗牛。他也顾不得许多了,恨不得当场就把这个坏家伙打死。他猛扑过去,用头使劲地朝怼方的胸脯一撞。
“啊,你真要打架!
那男人退后一步,有点发慌。同时照着朱成怡的腹部踢了一脚。朱成怡霎时弯下腰,用手捂着肚子。腰疼得好象要断了。他眼前发黑,神志不清,心想这下大概要死啦。他实在坚持不住,便把两膝跪下,伏在地上。人们嗡嗡的吵嚷声听来好象也很远。
他这样在地上挣扎了一会,时间不过一两分钟,却好象很长很长,足有三四十分钟以上。稍微好一点了,他勉强睁开眼睛抬起头,膝盖上和地上尽是血印子。不知道是谁把歪扭的皮鞋箱放在他面前,里面装着擦皮鞋的工具。
“好象醒过来!
有一个人放了心似地嘀咕道。朱成怡听见这话,振作精神,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看了看周围,问道:
那个强盗到哪儿去了?”
“他还会呆在这儿吗?早溜了!”
有人说:“这人真坏,用皮鞋脚踢人,踢到要害怎么办?接着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不是朱成怡吗?"随即有一个姑娘分开众人走拢来。她是姜南珠。
“妈呀!血!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南珠扑过来,扶着朱成怡的头,掏出手绢来替他擦沾满了血污的嘴唇和下巴,又把化妆纸揉成一团,替他把流血的鼻孔堵上。
“谁动手打你的?受了伤吗?”
“没什么……尽管肚子刺疼,朱成怡还是把皮鞋箱拉过来夹在腋下站起身。
“真不碍事?
南珠关心地问,扶他起来。朱成怡觉得让南珠看见自己这吾!狼狈相,非常难堪和抱歉,所以他想赶快离开她。
“真对不起。”
朱成怡把头扭到一边,想溜。
“你干吗躲我?
南珠的声音带着怒意,同时,她柔软的手-把抓住了诚:
七肮脏的胳膊。朱成怡不忍心把她的手甩掉。
小姐,我是怕你难堪。
你看错了我。要是这样,当初我就不和你交往了。”
南珠看看四周,把他朝附近一家西洋点心店拉去。他却不过南珠的情面,只好跟着。
他俩很不相配,顾客和店员都以奇怪的眼光看着他们。朱成怡对南珠更加感到抱歉,脸都不敢抬。
女服务员走过来了,南珠要了一客牛奶和面包。接着掏出用漂亮的丝线在.四周绣了花边的自制手绢,在刚才女服务员端来的杯子里蘸了蘸水,递给朱成怡说:
“用这个把脸擦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