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怡痛切地感到,就是在这种微不足道的工厂里就职,当一个见习工,一份保证书也有多么的重要l而要把它弄到手,又是多么烦难!到这时,他才体会到贞玉旅馆的女老板是多么宽大。
社长说十个人当中有九个是强盗。如果说这是从长期的经验中得出的结论,那么他不相信朱成怡的正直也是不无道理的。所以只有找一个有房子的人做保,别无他法。
朱成怡又想到了南珠小姐,可也不能因为她给予了关心,就不顾羞耻地凡事都去找她呀。要是老去麻烦她,也许她就会不高兴,对朱成怡的为人发生怀疑,或者感到失望。
思前想后,朱成怡决定再去找会贤福德房的副所长提出请求。第二天吃过晚饭,他便走出了工厂。但结果仍是一场空。
“瞧你这个不要脸的家伙。我不收手续费替你找了事,你还缠着我替你做保你不打听打听,保人哪是随便可以做的!”
副社长这次象是很生气地说。朱成怡无精打采地退了出来,经过贞玉旅馆门口,想起了凤顺,朝灯火通明的大门里边望了望。只见女老板和凤顺站在那里跟一个三十岁光景衣著朴素的女人谈话。
“你不是朱成怡吗?”
女老板首先开了口。朱成怡无奈,只好走到大门里面,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说:
“你好?”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在我们店里露面了,你这样找上门来,我很感谢。”
女老板显出高兴的样子,转而对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说:
“那么,你去找保人盖个章,明天来。我们这儿急着用人。”
她把那女人打发走以后,又冲着朱成怡说:“来,到里面去。凤顺,你拿点汽水、果子露到会客室来。说罢,先走了进去。
朱成怡也跟进去,和她面对面坐在沙发上。女老板扫视了朱成怡一眼,问道:
“听说你进了工厂?”
“晤。”
“滋味怎么样?
“刚进去,还是个见习工,也不怎么样。”
“工厂和我们这儿不同,晚上空。是来玩的吗?”
“不是。”
朱成怡吞吞吐吐地说。
“对啦!是来看凤顺的,总不会是想到我这个狗一样的女人才来的吧。
说罢,女老板放声笑了。凤顺和朱成怡红了脸。
“不,我是出来找保的。”
“找保?”
朱成怡把有关找保的经过谈了谈。
“嗳,是吗?那么,我替你做保嘛!在这个世界上,不相信你这样的人,相信谁呢?表格带来了吗?拿出来吧!”
想不到女老板竟然自告奋勇。
朱成怡把表格拿出来,女老板当场就写了姓名、地址,在名字底下盖了图章。朱成怡非常感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一味地点头鞠躬。
你那么想学技术,可得好好学呀!
女老板说了一句鼓励的话。凤顺倒了满满一杯可口可乐给他喝。朱成怡一面喝,一面要淌眼泪,但是他忍住了。
朱成怡觉得,女老板尽管丑态百出,毕竟是母亲一辈的人。自己不仅骂她象一条狗,还动手打了她的耳光。可她还是这样信任自己。对她的好意,朱成怡唯有深深感激。
如此心胸宽广,如此富有人情味的大婶,何以会出这种洋相?是因为喝醉了酒吗?人呀,朱成怡就是弄不懂。他摆正了姿势,再次鞠了一个躬:
“大婶,我走的时候,对你很无礼,请你原谅。
对他来说,这就是最大限度的表示谢罪和感谢的举动了。
“我是象狗一样的女人,碰上这种事情也无可奈何!女老板难堪地笑笑,用一只手拍拍朱成怡的肩膀,“没关系。你不必那么抱歉。相反,我倒很难为情。”略停又说:
“你跟凤顺一起出去吹吹风吧。”她走进内室去拿出一张五百元的钞票交给凤顺,关照道:“两三个钟头没关系。朱成怡想吃什么你就跟他一起吃,逛逛夜市,然后喊一辆车送他回去。”
“大婶,谢谢。我一辈子忘不了你的好处。
朱成怡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弯腰行了个礼,然后和凤顺一起离开了旅馆。他和她巳经好久没有这样并肩走路了。彳世们经过退溪路的旱桥,向中央邮局那边走去。
“我们到点心店去坐坐吧。”
凤顺提议道。他俩进了点心店,找个角落里的桌子对面坐下。要了面包和冰淇淋,凤顺一面吃一面问朱成怡有关新单位的情况:工作吃力不吃力,伙食好不好,薪水有多少。诚七不想让凤顺失望和担心,含糊其词地搪塞过去了。凤顺告诉他一个情况:
“哦,最近咱们家来了一封信,说你家里的人都很好。我写了一封回信,告诉他们你进了汽车工厂学技术,叫他们放心。”她又用热烈的口吻,顾自不停地说了一些话:
“大婶最近可奇怪啦。出去以后总是喝醉了回来,而且老是哭。”
他们离开点心店,尽可能地挑漆黑的小巷子走。凤顺的肩膀不时碰到朱成怡的胳膀。
朱成怡紧挨着凤顺走着,他想使劲握一握凤顺柔软的手,但又没有这种勇气。他们走了一阵,反而是凤顺先采取了行动,把用剩下的钱交到朱成怡手里:
“天晚了,乘出租汽车回去吧!
朱成怡趁势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不放。
夏天日长,朱成怡从早到晚,在工厂院子里的太阳底下,跟各种零件拚命,浑身沾满油污。他只想耐着性子暂且在这爿厂里待一阵,这活越来越使他感到腻烦和寒心。
有时他会怀里抱着零件,一冲一冲地打瞌睡。他是由于疲劳、炎热和睡眠不足,才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的。每逢这时候,斗昌就在旁边把他喊醒。如果斗昌要坏,不去管他,社长和工场长来了,就会无情地踹他一脚。
“小子,别大模大样地睡午觉,还是挣点饭食钱吧!”
斗昌吃吃地笑,实在不象话。
手、脸、胳膀自不必说,连皮肤也渗进了油,浑身尽是汗和灰,工作完毕以后,非得拧开水龙头洗澡不可,衣裳也必须每天洗。每逢洗衣裳的时候朱成怡就更加想念凤顺。
夜深了,旧洋铁皮顶的值班室酷热得活象个蒸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