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他用力地抹了抹眼泪,因为他不想让父亲再把自己当小孩子。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告诉过他,她喜欢坚强的克罗索。父亲也告诉他,男孩子的眼泪只能为了最珍贵的东西而流。
什么是最珍贵的东西?
他感觉到,今后的日子大概不会有篮球打了,望着未醒的街道,他又念起了从前和校友在小镇不太宽的路上狂飙自行车的时光,又是一阵唏嘘,但他用尽全力地拒绝了眼泪。
客厅里没有人,电视从昨晚一直开到现在,还在播放着时事新闻,克罗索呆看了十分钟,不出所料,对昨夜的事只字未提。起身来去刷牙,却在冰箱上瞥见了张便条:
“如果肚子饿,早台下的柜里有方便面;冰箱里有水。别到小区外面去;如果无聊,就去楼下的保安室那儿吧……呃,还有,烧水的壶在灶台旁,灰色的。
斯坦勒,昨夜。”
克罗索心里怪怪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以前的日子,早餐都是玛丽大婶的煎鸡蛋和牛奶,或者是速食面。有时他吃厌了,还会假装肚子痛,然后从后门偷溜掉;而他仅有的一次煮方便面,还是在六岁的时候,他拼命央求玛丽大婶教他煮面,最后还不小心弄伤了手,还让玛丽大婶被责了一顿。从此他便不再靠近厨房。现在,这苍白的纸条上的潦草字,却让他隐隐有些后悔。
斯坦勒的房间门虚掩着,里面还亮着灯。克罗索没事便进去看看。工作桌上堆满了文件、废纸、草稿,床铺凌乱不堪,被子似乎从未有叠好过,窗台上的仙人球旁还有个袜子……不过,电脑还开着。
又过了几分钟,克罗索有点无奈地出去了。这电脑是开了,桌面上也就几个东西,每个磁盘都加了声锁和密锁;最关键的是,网卡已经欠费一个星期了。
“垃圾堆。”克罗索又想起了瘸腿的高米尔讲的笑话,总得让他笑翻;后院的篮球框,总是打几下就歪了;还有自己家的那电脑,玩一下了那屏幕总会变颜色……这些都很清晰,可转眼间就都远离了;还有母亲的呵斥、父亲的叮嘱……他的眼睛不知不觉地湿润了,但他发现了,又立刻把心门开向了别处。
打开冰箱,找到了几包前天的速食面包;拿起遥控,换了个平时常看的频道;靠在沙发上,才记起自己的口袋里一直有个MP4,然后,耳边又响起了那首来自遥远的几个世纪之前,却仍旧经典不朽、永铸金镶的《加州旅馆》:
Welcometothehotelcalifornia
SuchalovelyplaceSuchalovelyplace
Suchalovelyface
……
这种远离了一切的宁静,大概只有这一刻的享受吧?他仿佛进入了歌中的世界,在痛苦与迷茫的旅行中,被引路人带到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上,穿梭于烛火间的黑夜,来到了一片迷失的天堂。这里没有痛苦,他可以尽情享受(原曲中指吸食大麻后的幻景和满足感)……但却不必用钢刀互刺以示内心的挣扎,因为歌声就是他的镇痛剂。小时候,他伤心时,总是以歌声来愈疗自己的伤口。这里不属于加州、不属于森原库彻、不属于20世纪,也不属于此时此刻,因为这只属于他自己。
电视上的节目变得无趣,他便把头撇向了窗外,明治广场的呼吸依稀可觉,阳光洒不到的地方依然黑暗,但这心跳声却在其间潜行,准备在其后的夜来时觉醒;而此刻的,就只有海鸥的盘旋与低鸣,还有远处港口那来回的商船,在提醒着:“这座城市还活着。”
突然,门铃声一响,克罗索的梦醒了。
他收了MP4,走到门前,刚想开门,心里一闪,又收回了手。凑近猫眼,朝外头瞧了一眼,却大吃一惊,因为他分明没有看到门外有人!
但那门铃还在响,且响得更急了!
克罗索不细想半分,便打开门,想到外头去看个究竟,不料刚踏出门槛半步,一个灰影倏忽闪出,不等克罗索回神,一把尺来长的刀便架在了他脖子上!
死神!克罗索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然后被那尖刀刺穿,劈碎!他甚至连回忆与反应都未来得及!
那刀却放下了。
克罗索惊魂未定,忙转过头去,只见那人慢慢地摘下眼睛,露出一双灼目,说道:“如果我是昨晚那些人,你早就去投胎了。”克罗索定睛一看,却是昨夜的那个保安。
“你……”克罗索一惊之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那人早已当自己家一样进了门“先进来吧,外头可不舒服。”
关门进来,克罗索半信半疑地跟在他身后,偷偷在桌上拿了把水果刀,插到了后口袋。但那人却极熟悉这屋,顺手在茶几上取了个杯子,到电视机旁的饮水机那打了水,一下坐在沙发上。“过来,我和你聊些东西。”他朝克罗索道。克罗索便一语不发地坐在对面,神情戒备地瞧着他。
“宽心,”那人说,“别紧张了,现在才过了几个小时?”他捋了捋乌黑的头发,正色道:“先自我介绍吧,我是中国人,叫杨剑铭,和你父亲米什科尔·伏兰迪是……”他忽然一停,话一转,有点无奈地道:“难道昨晚你没看见我?何必要拿着把刀迎客呢?”
克罗索脸一红,只得把刀放会桌子,一边反问道:“那你还不是拿着刀来会客么?”
“你说这个,”杨剑铭笑笑,从后腰抽出那刀,放在桌子上,“仔细看看?”克罗索仔细一看,却发现那刀不对劲,刀柄上还贴着商标,刀身暗淡无光,用手一摸一掂,轻极,却是塑料做的。“不过也没有办法,你才那么小就经历这种事,警觉点未必不好。”他说。
“我不是小孩子!我十五岁的了!”克罗索不服道。
“至少没我大,别打断,”杨剑铭不理他,继续说,“斯坦勒和我是你父亲在生意上的伙伴,也是要好的朋友,你们家出了事,你父亲嘱咐我们,先代为照顾你一段时间。”
“朋友?”克罗索已经猜到他在骗自己。
“我们在埃及认识的,我们一起穿越了撒哈拉。”杨剑铭不为所动。
“别骗我了,你们绝对不是什么生意上的伙伴,”克罗索干脆地说,“你们干的事我不知道,但是……”他想起了父亲,犹豫了好一会儿,“绝对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