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些好心人知道我们在一起只是在探讨哲学问题特别是尼采与萨特,估计多半会喷血。但这是事实,我们的确一直在讨论各种各样哲学和社会问题,偶尔也谈谈人生谈谈其他同学的问题,唯独不谈我们的问题。时间久了,连我都觉得我们是在刻意回避一些问题。但是,既然他选择了回避,我就不能硬生生把话题拉过去,既是因为我面皮不能那么厚,也是因为我认为我们讨论的话题还算有趣。我是学社会学的,社会学是一门很有趣的科学。学习社会学,要把有限的时间,平均花在所有相关学科上,犹如做杂粮煎饼,要把小小一勺面浆,摊满大大一口锅。所以,他谈什么我都会有兴趣。
我们实际上谈过一次我俩的事,只不过是用形而上学的方式。通过讨论“异性好友”是否适合发展为“恋人”,我们各自表述了自己的观点,最终没能统一意见,也就意味着我们无法发展为“恋人”。他坚决主张,异性好友非常不适合发展为恋人,因为恋人好找,异性好友难求;恋人容易分手,异性好友可以天长地久……他表示,他绝对不会将异性好友发展为恋人。慷慨陈词后,他赞美了我们之间的美好友谊,让我浑身从头冷到脚。
我知道自己的单恋是不会有尽头了,也不会有什么心仪的结果。我们依旧每周见一次面,再加上我仍然是别人眼中他的女友,别说我不想找别的男友,也没有遇到让我动心的,就是我遇到了,也没办法和人家谈恋爱。而且,和他交往后,不知道为什么,我眼里只有他,总觉得其他任何人都比不上他优秀可爱。于是,我的大学就这样糊里糊涂以别人眼中他的女朋友GIRLFRIEND、他眼中的异性好朋友FEMALEFRIEND结束了。
李如菲则不同,她早有主意。她一直喜欢那些健康阳光开朗的类型。她希望日子简单快乐。她不想花费大量时间在一个抓住大多数时间和她讨论没有现实生活气息的哲学问题文学问题的人身上;更不想每天面对一个那么深沉那么有人生故事显得对人生如此历练深刻的人;绝对不想一个总忍不住回忆过去的人陪伴左右。很不幸,这三种不良秉性雅儒都有。她不讨厌他,但害怕他,她尊敬甚至怜爱他,但不喜欢他。她不想自己还没有真正开始的人生被他那已经斑驳到灰暗的人生所吞噬。她想要自己的生活!这就是她排斥雅儒的根本原因,这种排斥发自本能,自然不能被雅儒的任何言语所打动,即便偶尔的感动,都会很快被本能消除。
她越来越强烈反抗雅儒对她生活的渗透,越来越害怕雅儒给她的信,一直发展到后来不敢拆看,自然也就不会回复。她心理压力越来越大,内心矛盾越来越激烈。她确信雅儒是爱她的,发自内心狂热地爱她,爱得深沉执着。或许其他女人会因这样的爱感动陶醉,但如菲不会,她有她发自本能的理性。她不想还没有亲自品味生活的滋味就被人拉入一个风味明确浓烈的宴席。
我完全理解这种心情。如同一个小孩走进超市,看着五花八门、让人眼花缭乱的各种零食,正准备用小手往购物篮里拿自己想要的东西时,她哥哥拿着一筐他挑好的东西,拉着她手就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说“你看,我给你买了好多好吃的”。这绝对足以让任何人沮丧。只不过,大多数人屈从了,忍住失望,装出高兴的样子,随哥哥离开。但在心里,却还在想着自己看中的那些东西。
这种本能的排斥与反抗,让如菲更急于找一个自己心仪的男友。她觉得,只有如此才能抵挡住雅儒的攻势。她这样想着,自然就情不自禁心门大开。人一旦心门开了,就会更容易看到别人的优点,更包容别人的缺点,就不那么挑剔了。
她注意到本系一位男生。和高中时一样,她喜欢那些充满活力的生命与现象,所以她总会出现在各种体育赛场旁为同学们加油,虽然自己几乎不参加体育比赛,但她喜欢看。她看到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身体总是跳跃在运动场上,篮球场上是强力中锋,踢起足球来就是主力前锋,排球也不在话下,乒乓球、羽毛球、网球样样在行。班队,系队,只要有了他,几乎什么比赛都稳操胜券。他是那么引人注目、光彩照人,让场边所有女人心动男人嫉妒。
每场比赛结束,都会有女孩跑过去为他做后勤服务,递水的递水,递毛巾的递毛巾,没得递的,就在他身边轻声问候甜美赞叹。只有她,虽然整场比赛目光随他而走,不少次和他不经意间对视,次数多了,彼此甚至还会微微点头,却从来不会挤到跟前,挤到那些粉丝中间。接过别人递的东西,应付着别人的话语,高大的他总从将目光别人头顶投向她的方向。
夏天她总是一袭米黄或米白的连衣裙,冬天则是羊毛连裤袜外套枣红色或墨绿色中长毛衫或羊毛裙,亭亭玉立却又优雅动人,静静的,似乎没有任何征服他的yu望,却那么强劲坚韧地吸引着他,让他觉得失落、迷离、甜蜜又惶恐。距离产生的这种美让身边那些人的殷勤显得那么赤裸和粗俗。终于有一天,他推开周围急切的人群,让她们在身后一脸茫然,然后,看着她走向她,将刚才谁递给他的水递给她,轻声得有些发怯地说“你渴吧?喝瓶水”。
她知道,那时,递向她的不是一瓶水,而是他的心,他的表白。如果她接过来了,就是接受了他的表白,接受了他的爱,也表明了对他的爱。
周围的人都看着这戏剧化的一幕发愣,失望、沮丧甚至怨恨开始蔓延。大家都希望这个对她们无情的家伙被拒绝从而大大丢脸。刚才的彼此竞争顷刻间变成同仇敌忾。她们紧张地看着如菲,看着她的手臂,不希望她抬起来。大家都没心情说什么,场面非常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