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造完工后,他在门口建了一个大大的牌坊,上书“女子陵园”四个大字。这件前所未有的大事由当地记者投稿到省报,接着又被各大报转载,引起社会广泛关注和热议。批评者说,不远处的烈士陵园年久失修,可女子陵园却弄得这么豪华,是对不起先烈。支持者反驳说,女子陵园里的都是好人,其道德水平并不一定亚于烈士,都是逝者,何必厚古薄今,更何况女子陵园花的又不是国家的钱。既然是热点,大家就都出来说上几句。研究语言的说这名字好,“女子”实际是“好女子”三个字的含写,实在是妙。环保主义者认为,利用这块土地,可以减少坟地对耕地的侵蚀……有人调侃说,入葬前进行品德调查这种做法真是好,可以确保里面葬的人都是品行信用好的,她们如果在地下凑在一起打麻将,肯定个个现打现开。
雅儒那时已是省市重点宣传的青年创新科技人才和青年企业家,这些报道更让他成为公众喜爱的知名人物。他的人生经历、他和胡蓉的爱情被人宣扬出去,商界政界的朋友们都钦佩他的为人,大力支持他,推动他生意兴隆,资产很快数亿。
当年,拜祭过胡蓉母子后,雅儒疯疯癫癫地,一会笑,一会哭。走到小镇,走上公路,往前晃悠。他不吃不喝,也不睡觉,就是不停地傻傻走。
但这只是表象,他内心比什么时候都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他就是紧张。过度哀伤和过度激动就像两列对开的火车反反复复,呼啸而过,交替碾过。他一会像刚吸过毒品,一会又像在坐过山车。他感觉自己已经经历了人生所有该发生的大事,以后不会再有什么能让自己兴奋或惊奇。那种沧桑感如此强烈,让他开始俯视人生,认为今后一切都将不过是盛世的尾声、钟鸣的回音,是日落前的黄昏,高潮后的长尾。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早早经历这些,却无法抹去这些已经发生的事情。
他就这样漫无目的朝同一个方向走着。走到深夜,前面突然出现一片灯火,他定定神,发现自己沿着公路已经走了三十多里路,回到了县城。回到宿舍,他倒到床上,呆呆躺了两天。
前前后后想了很多遍,他确信她是爱他的。他无法理解命运的安排,也只能接受这一切。他希望弄明白所有这些疑问,以探究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他想如菲可能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但他不愿再见她了。他觉得前段时间对她的关注和表白是对胡蓉的背叛和伤害。他悔恨愧疚,只能使自己情绪更加紧张。
他没有去参加过学习,就这样每天在宿舍里发呆,偶尔写点东西。他反复用一种叫“掐掐算算”的方法算命,用左手大拇指放在食指上开始,逐一向小指点击,每点击一个指头,就说一个字,点到小指后往回倒,一直回到食指,如此反复,如果最后一个字落到中指上,就表示验灵了自己的预测。他测算了胡蓉离开他的各种可能原因。有的落到中指上,有的没有。有时相反的观点却都落到了中指上,这让他迷惑,仍然确定不了答案。
他终生都非常依赖这种算命方法。我不止一次见他把指头如此运动,同时嘴里念念有词。咒语格式大致是“掐掐算算,鸡毛软蛋,如果……的话,就请落在中指上”,省略号的地方就是你请求验证的内容。他也说过,这只是胡蓉有次为了逗他玩,演示给他看的,结果竟成了他一生中决断难断之事的重要方法。
求助于算命没有答案,他仍然不想见如菲,就只有给她写信,希望她能给他一些线索,给他些许帮助。
显然,如菲对胡蓉的故去也非常悲伤。在回信中,除了抒发悲痛,也大量表达了对雅儒的责备。她认为,正是他去找胡蓉,才导致悲剧的发生,正是他才导致胡蓉家庭的不幸,至少加重了胡蓉的不幸。责备过后,她也困惑胡蓉深爱雅儒却为何另嫁。
从她那里,他知道胡蓉从休学前三个月,大约就是她那次去医院检查后,就开始极力在如菲跟前称赞雅儒了。刚开始,如菲还以为她是因为爱情甜美所以情不自禁在朋友跟前倾诉,时间久了,她也觉到异常。胡蓉休学后,她就明白了,从一封封写给她的信中,她发现胡蓉是在竭力撮合她和雅儒。
信的最后,如菲告诉雅儒,她越想越明白,她和雅儒根本就不是同路人,她不想有如此复杂、戏剧化的生活,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浪漫。她希望陪伴她的是一个背景、经历、生活都简简单单的人,而不是每天都有这么多大新闻大事件。接着她替雅儒做总结:“只要和你沾上边的女人,都没什么好日子过,无论是胡蓉还是马茹云。”雅儒承认她言之有理,事实毕竟如此。
他想,一定是那年寒假发生了什么,让胡蓉不得不放弃对他的爱,放弃对未来的憧憬,嫁给那个她不可能会喜欢的地痞。只到死,他都没能知道事情真相。或许猜到了三二分,但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胡蓉是为了家庭牺牲了自己。
又是一年的清明节,我和如菲相约去给所有故去的朋友上坟,我们去了雅儒墓前,也去了爱做山祭奠马校长和马茹云,最后是女子公墓里的胡蓉母子。
我们一起去看望胡父。他本来就认识我,和雅儒父亲一样,他一直希望我和雅儒结婚,总说这样雅儒就有一个好的归宿,能得到我的照顾。老人希望我同意将雅儒墓迁到女子公墓来,和胡蓉合葬。他一直把我当作雅儒的妻子,所以才会找我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