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几次挤不进去,终于被有些恼怒的守门人推dao在地。她就那样仰面摔下,虽然不是头先着地,仍躺在地上三分多钟还不起来。守门人有些害怕,过来拉她,她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大约五分钟后,她自己缓慢爬起来。前两天刚下过雨,起来后,她身上沾满了泥巴。她看看门口,守门人见状立即站好,守门员等待点球般预防她再冲入。她摇摇头,侧过身,呆呆站在门口,看来是准备就在那里等她丈夫了。对面几个看热闹的人毫无顾忌地在指指点点,辅以点评。雅儒本来就觉得时间无聊,不想这么早回去独守空房,所以就在一旁看着,那些点评不时飘入耳里。
一位中年妇女正在向人介绍事件主角的身份背景,“进舞厅的那个男人是高中老师,女的也是。这女的,可风liu了。所以她男人受不了,就老跑舞厅来。”对方撇嘴一笑,“这男人真老实,为什么不离婚啊,亏他忍得住。”立即就有人补充,“他不敢啊,那女的和校长有一腿,他要真离婚,校长肯定不会放过他。”又有一个人补充道,“听说,她还和一个学生关系不清白,趁查夜去看那男生下身”。于是大家都笑了起来,一旁听着一直没说话的人也忍不住骂了起来,“这骚货还真不知羞,老少通吃。”雅儒听到这里,马上联想到自己,难道她们说的是马茹云?如此说来,那女人就一定是马茹云了。
他一下子心痛起来。凭直觉,他不认为马茹云像她们说的那样。实际上,他对马茹云一直很有好感。发生绯闻前,他就知道作为英语老师她课讲得好,对学生也很有耐心,就是严厉了点。其实老师严厉应该也不算是什么缺点。
他无法确定她和校长到底有没有关系,但他认为校长也不会是这种人,毕竟校长夫人和校长天天在一起,住在学校里面,真要怎么样,也没有什么机会啊。再说了,学校里比马茹云漂亮的老师也有不少,一(五)班的语文老师,二(六)班的政治老师,她们可都是师生公认的大美女,听说她们男朋友都在省城,两地分居,校长真要弄点什么,找她们不是便利很多吗?马茹云丈夫也是本校老师,住在学校里,每天都进进出出大家见面的。
至于他和马茹云,更是清清白白,那些传闻都是瞎编的。虽然害怕将马茹云的不幸全部归责到自己身上,但他无法否认,她的人生被那绯闻分为明显两个阶段,而且还是悲喜两重天。他觉得自己是欠她的,很想补偿她点什么。但他不知道怎么做,不知道自己能为她做点什么。
就这样,他呆在那里,一直看着她,她则一直看着门。这样大约过了一刻多钟,他感觉口渴,那是夏天,他晚上还没有喝水呢。他决定去旁边买瓶汽水。
冰冻汽水喝起来很舒服,酸酸甜甜,凉凉的,打两个嗝,让人非常满足。对年轻人来说夏天要是没有这些饮料,真就一点乐趣都没有了。想到这,他就想起还站在那里的马茹云。一股勇气,可能主要是来自赎罪的心理,让他买了一瓶汽水,穿过马路,走过那些看热闹的妇女,站到马茹云跟前。
“马老师,您喝点水吧!”在跟前,他看见,真是马茹云,她的变化怎么就这么大呢?虽然才二十七八岁,皱纹没有得到任何掩饰,在灯光下那么明显。本就有的眼袋现在更是明显,头发凌乱,身上那套款式过时的裙子让她像一名中年妇女。不知是刚才还是什么时候裙子纽扣掉了一个,让人更觉得邋遢,就别说脸上和身上的泥土了。当时他好想把她揽入怀中亲吻她的额头她的头发,那一刻,他没有觉得那是他老师,是一个比他大很多的女人,甚至都没有认为她是一个女人,而只是觉得她是一个受人欺负的孩子,一个没人疼没人爱总被人欺负的孩子。
给我讲这故事时,他一再强调,当时他绝对是非常纯洁非常纯洁的想法,否则就不会讲出来了。这我相信。他一直是富有同情心的,而且有与他身高不相称的侠义心肠。即便是多年后讲起,他都唏嘘不已,眼眶开始潮湿。
马茹云抬起头,雅儒说,她的眼神就在那短短一瞬,有无穷的变化:由木然,变为无助;由无助,变为怀疑;由怀疑,变成感激;由感激,变成羞涩;由羞涩,变成羞愧;由羞愧,接着变成……气恼,她恼羞成怒,一把将雅儒递给她的汽水打翻在地,接着就是滔滔不绝、*般让人喘息不过来的气话。
雅儒没有讲具体内容,但从他表情看得出,当时他被这些话惊呆了。他百感交集,怜马茹云如今的困窘、悔当初的冒失、哀命运对她的不平、痛她所承受的哀苦、怒那些杀人于无痕的人。他恨不得自己有能力解除所有这些不公正的待遇,还给她想要的平静简单生活。这时他才知道,她都没有见过自己亲生父母,初中就已经是孤儿了,这些年她就是想要一个家,一个能让她不再感到孤独的家,一个能让她可以依靠的人,但他把一切都毁了,把她的生活全毁了。如果自己那天不去洗澡,或者晚点洗澡,或者早点洗澡,或者锁上门再洗澡,不就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