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红军去太婆卧房的时候是白天,窗外阳光正好,可以清楚地看到阳光中飞舞的细尘。卧房内的地板上浮着灰色的杂乱的脚印,这些都是夜探者留下的。他们还留下了不少垃圾,杨红军一一仔细清理了。他将地板拖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将家具擦得亮堂堂的,能照得出人影来。
他满意地看着太婆屋内整齐得如太婆还在时一样。高几上那只停在一点一刻的木钟静静地立着,像是在等候主人归来。杨红军站在高几前,盯着木钟,木钟的透明玻璃门淡淡地印着他的影子。
玻璃门内白色的圆形底面上贴着黑色规整的罗马数字,黑色曲线花饰的指针。不知指针曾经流淌了多少如梭的岁月。杨红军小心翼翼地打开玻璃门,抚摸着冰冷的指针。他将指针拨到现在的时刻,两点四十七分。这只木钟是榫卯拼合,做工精致,样式美观,杨红军有点不忍对它使用暴力。他从年少时,就一直喜欢这只木钟。但木钟一直停留在一点一刻,他曾经试着想要让它走动起来,可是太婆阻止了他。太婆说,失去了发条,就如同失去了往日的年岁,再也找不回来了。杨红军提议配个新的发条,太婆说新的终不如旧的,即使木钟能够走动,也不再是原来的那只木钟。看着一直停留在一点一刻的指针,杨红军料想太婆还在留恋某天的这一刻发生了让她难以忘怀的事情,也便随了她。
现在,杨红军转而看着雕花木床叹道,“太婆,你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木床和屋内所有家具一起沐浴在阳光下,继续享受着它们的生活。不管换了多少位主人,对于它们来说,都是它们的过客。
杨红军将木钟搬回到了自己家里,端放在卧房的高脚柜上。他的妻子黄海燕见状,夺过木钟,将它摔了出去,“晦气的东西,你好意思拿回家里?”杨红军不顾妻子的唾骂,跑了出去。木钟的玻璃门碎了,杨红军将碎玻璃用袋子装好,抱着木钟回了太婆屋里。将木钟摆回原处,他才看到木钟外层的实木雕花缺了一角,心疼不已,手指摸着断口的木纹,握了握拳又跑回了自己家里寻找。他在家里的每个角落找了数遍,均不见这一小木块。奈何他的妻子女儿都说没有看见,黄海燕还幸灾乐祸地磕着瓜子,看着他大笑,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杨红军悲痛不已,像丢了身体里的一个重要器官,气愤地用手指了指黄海燕,但最终还是没有骂出声来。
黄海燕吐了一口瓜子壳,叫道,“你个没用的,怎么的,还想骂我?你赚这几个破钱,还想骂我?要不是靠我赚钱养着这个家,你们早就饿死了,真不知道你爹娘怎么生出你这样的蠢材来?。。。”杨红军大吼一声,“够了。。。”便甩开黄海燕出了家门。黄海燕在后头喊着,“有种出去就别回来。”她见杨红军头也不回地走远了,便对着女儿继续数落杨红军,“你爸像伺候亲爹娘似的伺候那个老太婆,原以为老太婆有不少资产。现在老太婆没了,只留下这么个破屋,还是闹鬼的破屋,一屋子的东西,他倒宝贝着。没出息的男人,三天两头往那跑,真是被鬼迷了心窍。。。”
杨红军虽然被妻子气得不行,但多年的习惯早已磨灭了他的雄性。一会儿,他便平静下来,将刚才妻子的骂声抛在脑后。他在太婆的卧室里,低头站在木钟前,好像一个哀悼者。木钟依旧指向两点四十七分,这个角度像一个正立的v字,也像一个向下的指引符。
杨红军顺着v字看见钟摆弯了,便伸手去扶正。他的手指触及钟摆的背面,又仔细地摸了摸。钟摆背面的中心怎么有个圆形的裂缝?自己以前怎么一直没有注意到?他把钟摆拿出来,看到背后果然有个凹进去的圆圈。杨红军从太婆的针线盒里拿了一枚针,将针头插进缝隙里,轻轻一锹,中心的小圆片被挑了出来。钟摆中心有个圆形的孔洞,孔内有一张交叠成指甲大小的纸片。杨红军将纸片挑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只见几列蝇头小楷工整,写的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梁静思,杨幕友。杨幕友这三个字却是字迹不同,娟秀得像女人的手笔。杨红军便推测这两个名字大概是两个人的签名。
他想,这一定是对恩爱的夫妻,但是他们是什么人,跟太婆是什么关系?已经无人知晓,除非死人复生,坐在对面,与你喝茶聊她的人生。眼看天即将黑了,屋内沉浸在一片夕阳柔和的色彩里,如同一个致命的沼泽,风光无限却暗藏杀机。
杨红军将纸条叠好,重新放回钟摆内。木钟像只断了须的猫,蹲坐在高处,继续守护夜间的安宁。他不再逗留,回了家,在黄海燕发了几通不痛不痒的牢骚后,安然用餐就寝。
入冬以来,村子似在冬眠,人们也懒洋洋的,省了不少麻烦事情,杨家村也安然度过了旧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