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意阑珊,微雨飘摇的庆南,自有闲人在胡吹海侃,谈天说地。从夜族宝藏,到官场逸事。
“当朝太师赵豫,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上个月竟然又娶了小妾!”
向梓砂进门摘下月白斗篷,恰好就听到这么一句。她与寒星骆对视一眼,都不动声色,安静地听下去。
说话的那人手中一盏酒,看起来有点醉了,正跟同桌的两人卖弄自己在京师的见识,“那小妾长得真是…怎么说来着…国、国色天香!那可是!绝世的美人啊!咱们这儿的花魁跟她一比那都是村妇!那皮肤!那眉眼!”
另一人撇撇嘴嘲笑,“那么神!吹的吧!你见过么?”
那人嘿嘿一笑,“你别说,我还真见过!上上个月太师五十大寿,宴请百官,我去太师府做了份短工。那小妾是寿宴上吹笛的乐师,跟其他教坊女子一起从后门进,我就这俩眼睛亲眼所见,漂亮地跟仙女儿似的!”
“是么?”另一人似乎信了,好奇道,“那小妾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
“名字叫阿萝。听说无父无母,在教坊长大。”那人神神秘秘地说,“我还听说,有人看见这女子跟太子太傅萧百川一起出现过,内情如何嘛…谁也不知道咯!”
另一人不假思索,“哦?朝廷中太子太傅一向与太师不和,难道他转了性,用个绝世美人向太师讨好?”
“哈哈!说得有理!”那三人推杯把盏,再说的就都是些无聊的闲话。寒星骆要了房间和饭食,安排着住下。向梓砂暗想,这世上绝美无双又自称阿萝的孤儿,只会有一个——夜萝!她不是参加了采选么?有人看见她和萧百川在一起又是怎么回事?难道…
向梓砂心中一痛。难道萧百川知道了弄瞎萧千仞的毒是夜萝下的,所以摆了她一道,把她骗去了太师府成了赵豫的小妾?那么,他也知道了?
她无意识地苦笑,他知道又如何。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毒茶已尽,双目已盲,她已经远走,再不能回头了。有时真由不得人不信因果循环,当初她抢何月眠一个包袱,如今却要把最爱的人还了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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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星骆到底身居要职,再低调,还是要与地方官打打交道,一大早就去庆南府衙了。向梓砂素来讨厌这些事,一个人没事做,便借了匹马,问清路,独身去往夜族大寨。
南泽多岭,她马技不精慢慢地走。走过寒星骆说过的扎营处、交战的大片空地、夜族城门前易守难攻三年间从未突破的小道,然后是,夜族大寨。城门已被毁坏得不成样子,她骑着马毫无阻碍地进去,吊脚城楼,杨柳依依,她一下子想到初中学的桃花源记,‘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她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被不断卷入某一件祸及天下的事无法逃脱。汉军攻打南泽夜族,赵豫随军,突如其来的毒瘴,夜族宝藏的传说,为复仇而生的小公主…然后,他。
就夜狩谷和夜萝的关系来看,桑婆婆是对夜萝另眼相看的,加上夜狩谷的‘夜’和夜萝的公主身份,那么桑婆婆是夜族人了?桑婆婆说他像一个姓夜的人,他的父母都姓萧,而他父亲早亡,给他夜族王印的纹身。有可能,他父亲其实姓夜,后来攻打夜族的事发生,他为避祸随夫人改萧姓,而桑婆婆是认得他父亲…
向梓砂牵着马到处乱走,顺着大道来到王宫。普通人的房子都是竹楼,只有王宫是玉石铺就,华丽广大,纱帐亭台齐备。她拴好马进去逛,空旷的大厅中拍拍手都有回声,托这拢音效果的福,她才能早早就听见,另一行人的声音。
“主上,小心前面的台阶。”是达生的声音!
向梓砂捂住嘴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钻到王座后躲着,接着没有任何准备时间的,另一个声音响起,熟悉得令她心脏跳动到疼痛。
“嗯,我能看到一些…”萧千仞通过光影辨认台阶的高度。桑婆婆的出现让他明白了自己的身世血统,后来他立刻封锁消息,并且小心地收集夜族的情报,同时也在寻医问药治疗眼伤。现在他已经能模糊地看见一些东西,只是看得时间稍久视力就会明显下降,头也疼得厉害。所以他只能在每天日光最好的正午前后出门,其他时候都呆在室内,敷药养伤。
他能看到一些?这么说,何月眠果然没有骗她…向梓砂在阴影里无声地微笑起来,却心如刀割。
达生扶着萧千仞一只胳膊在前面领路,“主上何必要亲自来呢?有什么事我们来就好了啊。”
他云淡风轻地笑笑不答。他本姓夜,这里就是他的祖坟,二十九年来才知道祖坟在哪里,虽不能祭拜,总也要好好看看。
雕栏玉砌还在,但是王座上的宝石和金箔已经被几十年来的无数批盗宝者扒得干干净净,现在只是灰土土的一张泥椅子,在地上投下不明形状的灰影。他深吸一口气,竟觉得不想离开这个空间。自从失明后他的其他感官都变得异常敏锐,可是现在他却分辨不出,到底是气味还是声音,令他在潜意识中感到,这里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存在,令他不愿意离去。
啊,在这样的场合,他又开始思念她了。思念她狐狸似的半眯着眼,思念她微凉柔软的小手,思念她生龙活虎弄得逍遥宫鸡飞狗跳,思念她匪夷所思的一切行为。思念她,是他每日的修行。有关她的一切走马灯似的在脑海中一幕幕闪过,然后定格在她伤心和乞求的表情,于是他记起断崖寒冷的风,众人的惊呼,他拼了命的朝某个方向扑过去,被一重又一重的人挡住,他们不断在他耳边说,向姑娘跳下山崖了,山崖下只有一滩血迹而附近豺狼出没…
于是他每天,都在自己的思念里死去一次。
“主上,我们往里面走走吧,好像是夜萝说她们躲藏过的浴池…”达生望着院子深处的一间房。
“…嗯。如果还结实的话,咱们晚上可以住在王宫里。”萧千仞随着往前走。向梓砂背靠王座看不见他们的行动,却能听到,一双脚步声越来越接近她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