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骆只是扫视一眼,眼神却像有形有质似的令一阵寒意波浪般传过去。
“哦?你们害怕我?”
众人疯狂摇头。
“那还不坐下?”他的声线低沉,语调在句尾微微上扬,透出非凡的震慑力。众人连忙战战兢兢地坐下。向梓砂摊开手囧囧地拍他。
“今天怎么回来了?”她想往旁边让让,被他阻住。大约是怕她撞到伤腿。欣悠有眼色地赶紧让开,于是寒星骆在她旁边较矮的凳子上坐下,头比她还矮一点。火光照在他刚毅冷峻的脸上,被英挺的鼻梁分出光影两面,睫毛长而浓。他确实是个硬派的美男子,难怪即使已娶过三次亲,还是有无数女子倾心相许,做妾也心甘情愿。
羊肉烤的刚刚好,厨子大哥取下烤架拆下只羊腿递上去,向梓砂没多想就接过来,撕下了肉才发现大家都用不好了的眼神瞪着她。她看看手里外焦里嫩热气腾腾的肉片,默默地递过去,“…你吃烤羊肉么?”
寒星骆伸手接过,细嚼慢咽地吞下,嘴角似有笑意。
众人看寒星骆竟不对向梓砂生气,连告诫的话也没一句,大约不是心情极好就是对向姑娘非同一般,渐渐胆子都大起来,围着篝火歌舞笑闹。这里地处边疆,沾染了异族习俗,欣悠不怕冷地卷起袖子赤着双臂,靠着火击一张羯鼓,几个护院褪掉半边衣裳和着鼓声跳舞,热闹非凡。时已夜深人静,天地间仿佛唯此一点暖色。
向梓砂吃羊肉吃的满手满嘴的油,翻过手背顺手擦擦嘴,看得寒星骆连连皱眉。她用手肘撞撞他阻止他叫人拿手巾的动作。
“他们难得这么放肆一次,你就别挑这个时候摆将军的谱啦。”
寒星骆眉头不松,却果然作罢,沉默地看欢闹的人们。他家三代从军,家风一向严肃冷硬,夫妻父子之间也都是一句一令的,他有生之年最温馨的记忆也就是从南方调来西北时,和下属痛饮告别的那一夜。难道普通人家就是这个样子的?他战场厮杀拼命守护的所谓百姓,是这样子的吗…
他不明白,却也觉得很美好,是种值得他保护的东西。
那一夜以后,所有下人都明显感觉到,寒将军回来的次数变多了,甚至还在府里吃午饭了,不过当然,每次回来几乎都是在向姑娘房里呆着。向梓砂给欣悠讲小美人鱼的故事讲到一半,实在忍不住问房间另一边坐着看书的人:“我说寒星骆,你又没事干嘛呆着不走?看书不嫌吵么?”
寒星骆十分冷静地翻过一页书,“是很吵。不过刚好。”
刚好训练你的定力是么…向梓砂哑口无言,正好说话说得口干,便指使他:“我口渴了,刚好你在那边,帮忙递下水。”
欣悠连忙跳起来,‘我来’二字还没出口,却见从来手上只握刀枪兵书虎符不食人间烟火的寒将军,真的拎着茶壶茶杯过来。于是这个世界凌乱了。欣悠立在旁边手都不知道放哪,内心挣扎中寒将军又拿着向梓砂喝完的茶杯回去放好了。
晴天,霹雳…她竟然闲站着眼睁睁看着将军做了她的活儿给向姑娘端茶倒水?!
欣悠心神不定,故事的结局到底是小美人鱼变成泡沫还是泡沫变成王子也不清楚,总之听完赶紧借口干活离开这是非之地。向梓砂看着欣悠逃走的背影,“…看到没,都是被你吓的。”
寒星骆无辜地抬头。他明明什么都没说,还很听话啊…
向梓砂对身份地位没有概念,跟下人们打成一片,对寒星骆也是一样直呼其名,不把他当将军还是家主看待。但恰恰是她这种没大没小的态度,让他感到放松。在外面他是身负千万人性命的将军,在百姓眼里他是不败的‘将军王’,只有在她面前他只是寒星骆,只是个凡人,只是个男人。他喜欢这种轻松自在,这种温馨凡俗,喜欢到想把她留住,据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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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星骆对向梓砂态度特殊,很快府里的下人们都知道了。向梓砂待下人宽容亲近,又能歌善谈,懂很多稀奇古怪的事,他们当然喜欢她当主子,常常私下议论她会不会成为新夫人。
“夫人,今天将军中午回来了,可是吃过饭就走了。”小丫头报告。女人插发簪的手一停,啪地把玉钗拍在梳妆台上,扭过一张漂亮的鹅蛋脸。
“又是在那个小贱人房里吃的?!”
小丫头点头。
杜月泉恨恨地瞪着铜镜中的自己,一口银牙咬碎。这已经是第三次将军回府只见了那个小贱人而没来看她了。下人们之间的风言风语她听的多了,早就知道将军带了个姑娘回来,而且另眼相看。但她是已经过门的,这女人就算是要嫁入将军府,也是在她杜月泉之下,要称她一声‘姐姐’。她抱着压人一头的心思,想着就算要拜见也该是自己端庄坐着,那个女人上门拜访。谁知那女人竟推说病了,为了躲开她整天不出院子门。杜月泉想找茬示威也见不着人的面,就无计可施。前两个月她抱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也不去理她。可是这个月以来,将军很少到她房里来,她让丫头一打听,将军竟然都是在那个女人房里呆着的!
“小贱人!我倒要看看,你生得如何狐媚样子!”杜梦泉目露怨毒,“她是住以前二夫人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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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梦泉不请自来推门而入的时候,向梓砂正在学写字。她右手受伤后被逼成了左撇子,现在右手会写简体汉字左手会写东唐曲里拐弯的文字,换过来就都不会写。
“向姑娘。”杜梦泉迈着娉娉婷婷的莲步,珠钗环佩鸣响,“向姑娘好雅致,在练字?”她走过来一看,一大张宣纸被画的乱七八糟,根本没有字体可言,跟小孩子似的。字丑到这个地步都具有迷惑性了,杜梦泉也不是什么名门闺秀,看着这奇怪的字也拿不准究竟是写的不好还是故意为之,后半段冷嘲热讽的话生生卡住。
“你好。”向梓砂擦擦手上沾的墨,“哪位?”
杜梦泉以为向梓砂是为了让她尴尬故意这么说,刚压下的火气又上来了。欣悠看着杜梦泉脸色不善赶忙解释:“向姑娘,这是三夫人,杜梦泉。”
三夫人?向梓砂一看她那花枝招展恨不得孔雀开屏的样子就知道她的来意,顿觉无聊,放下手巾礼貌笑笑,“寒夫人。”
“嗯,”杜梦泉端着架子,“听说……”
“多谢寒夫人前来探望,”向梓砂不客气地打断,“我今日没见到将军应该是还在军营里。夫人请回吧。”
杜梦泉和她的婢女一起被噎得僵住。
要说向梓砂跟一般人最大的不一样,就是她不在乎。她不在乎寒星骆怎么想,不在乎离开将军府,不在乎杜梦泉嫉恨,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她无所求,当然也就无所畏惧,自由放肆,不感兴趣就让人滚出去。
“还不走?”向梓砂扬眉。
“你…放肆!简直没有教养!”杜梦泉回过神来,气的脸色发白。
“我有没有教养你说了不算。”向梓砂淡淡道,“你想呆着也可以,不过我要睡一下,你要呆着就别出声。”
杜梦泉是寻常农家出身。二夫人过世后,寒老夫人为了抱孙子硬逼着寒星骆娶妻,他机缘巧合看中了她,就娶过门的。所谓由俭入奢易,普普通通的农家女子突然成了将军夫人,即使是妾也高人一等,她很快就把持不住,讲究吃穿用度,喜欢攀比身份,重视尊卑之分。向梓砂并不是哪家小姐,也没过门,在她看来就只是给她端茶奉水的资格,现在竟然赶她出门还叫她不要出声?她一下控制不住,恢复本性破口大骂。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指使我!我好歹是明媒正娶的,你呢!还没过门就爬上将军的床!好不要脸!”
杜梦泉越骂越刺耳,口不择言什么都出来了。向梓砂还好,网络发达的现代人心理承受能力都比较强,也不动气,只是觉得幼稚无聊。欣悠性格单纯直率,马上就忍不住了,想也没想就回嘴道:“三夫人当初明明也是没过门就进了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