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日。小满。这天的傍晚,在翻过一座颇大的沙丘之时,药雪却是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脚下一松,然后自己整个身子,就不可遏止地开始往下沉陷。她越是努力往上挣扎,身体却是下沉得越快。她知道自己恐怕已经陷进了流沙之中。那种无法自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陷落的感觉,不由得深深印在了她脑海里。
哈哈。张清池却是笑了起来。这报复的机会终于还是来了。
他本以为她就会这么放下这一路的矜持,开始大呼救命。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女子却是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看着那远方的斜阳,久久地,双眸猛得涌出汪两泓泪水。
“你怎么就不让我救你呢?”他不由得有些好奇地望着她。
“我的母亲从小就告诉过我,不要欠这世间任何人的情,那是这个世间之中最为难偿还的债。”
“如果我就是一定要来救你呢?”
“随便你了。你不救,我也不会怎么怪你;你若是要救我,我日后自然就会还你这情。”
张清池不由得笑了笑道:“不过我倒是有个办法,让咱们谁也不欠谁的。”他的话音刚落,他便用一枝枯木轻轻得揭开了她的面纱,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是足以让他惊为天人。
“你看啊,我救了你一命,但我又看了你的样子。你既然蒙了面自然就是不愿别人看你,这样,我们就是谁也不欠谁的了。”他把马鞭用力丢给她,用力奋力向后拉,硬生生地将她从那流沙里面拽了出来。
她轻轻的背对着他,席地而坐。轻轻的吐掉自己嘴中的浮沙,她突然说:“我欠了你一条命。”那声音依然是那般漠漠的,语气中却是多了那么一分轻柔,仿佛这话一出口,便被那狂风那么吹落于这漫漫黄沙之中了。
他不由得大笑起来,“你的命连一个铜板也不值呢!”
良久,他才很是小心翼翼地问道:“你难道不是汉人吗?”
“我的父亲是突厥人,我的母亲是汉人。”她这么顿了顿,声音有些嘶哑,“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他们为这江湖所不容,我要找的莫言,就是我的那个第五个联手杀死我父亲的仇人。完成了这件事,我的心里,也就没有了什么牵绊了。”
他们在这沙漠里又是踯躅十余天后,他们终于还是走到了穷途末路。
只是药雪一辈子没有想到,这最先倒下的一个人会是自己。沙面上一阵热气腾腾,她不由得眼前一黑,便再也是无法站起来了。
在这迷迷糊糊之中,她只感觉自己被他给背了起来,就这么踉踉跄跄地,继续穿行在这个荒漠之中。
这男女又岂可有这肌肤之亲啊?她想这么叫,可是那内心之中一直努力支撑着自己的坚强,瞬间就被一种名为温柔的东西瞬间击溃、消融。她突然间感觉浑身无力,突然就觉得自己被一个男人这样背着似乎也是挺好的。
而这时,她突然感到身下的人,和她一样,也这般地倒下了。
她不由得重重地摔了下来。阳光就象金属一样切割着她柔嫩的肌肤。她就这么想,就这样让我永远睡去吧,复仇的路途实在是太累了。
也不知这么过了多久,在那迷迷糊糊之中,她突然看到了一个很是奇怪的画师向她走了过来。
她问那个画师:我们现在正在走的路对吗?可以到达我们一直想去的地方吗?
画师说:这个世界上的每一条路,都有可能通往这幸福或是不幸。那就要看你自己是如何选择了。
她问:那个和我一直一起走的人,他愿意这么背着我这么一直走下去吗?
画师说:他是愿意的,可问题是你是否愿意呢?
她不由得疑惑道:可是,这又有什么矛盾的呢?
画师却是淡淡地那么笑了笑:其实,你要杀的莫言,早已经去世多年,而她呢,正是张清池的母亲。在我救了你们后,你却是一直昏迷不醒,就是他冒险去了天山为你采到了这救命的雪莲。相信你很快就会醒来的,你要走哪一条路,我就看你自己是什么样的选择了。
她看着眼前的画师渐渐这么飘渺淡化,她想上前伸出手,却是无法触及到分毫,一切就象是那立夏之日经历过的那场遥不可及的海市蜃楼。
六月初五。芒种。从此就是山水不相逢。
这时,药雪猛然间惊醒过来。她突然发现自己躺在玉龙坊的纱帐之中。
“你终于是醒了。”一双熟悉而又疲惫不堪的眼睛很是关切地看着她。
药雪不由得心头一凛。刚才在梦境里的那个画师的话犹在耳畔。她立刻就坐立了起来,正色问道:“莫言究竟是你的什么人?”
张清池不由得咬了咬牙,语气很是凝重地说:“她是我的母亲!”
药雪在这瞬间迅疾抽刀,刀尖直指向他的咽喉。
“当初我在得知了你是要找我母亲,便已知你就是那个江湖中的蒙面刀客药雪。我不得不承认,在那沙漠之中,就是我故意去带错路的。可我的母亲已经去世多年,在那临终前仍念念不忘当年自己不慎犯下的错。将你的父亲打下悬崖,你说过,你欠了我一条命!难道这一条命还不能抵消你心中对我母亲的仇恨吗?”张清池不由得轻阖双眼,刀锋的凉意直沁到咽喉之间。他的眼泪顺着面庞淌落下来,顺着那刀缘划落,顷刻间沾湿了刀身上那朵干枯的雪莲。
药雪万分惊讶地看见,那朵美丽的雪莲,正在恢复着最初的鲜活,一瓣又一瓣地,那么绽放开来。
母亲最后的遗愿似乎仍铭刻在她柔嫩的脑海里。
可是,这世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她的耳畔还在回响着那个梦中画师的话:你一直昏迷不醒,是他冒险去天山为你采到了救命的雪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