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珊下葬不久之后,李景隆便带着孩子一同回了西北,徐妙锦知道这次一别,便是死别了。李景隆再不会回来,这个地方伤他伤得太深,他又怎么肯回来。他定是希望可以留在那茫茫的戈壁,等着他的灵珊,一直等到终老。
她亲自来到城郊相送,四目相对,心中纵有千万感慨,却也难以道明。两人执手相看泪眼,沉默许久后她开口轻声道:“答应我,忘了这里的一切,好好活着。”
李景隆布满血丝的双眼登时翻涌上晶莹的泪花,他努力扯出一丝笑意,可那笑容却又无比苦涩:“丫头,这辈子对我来说,唯有两个女人最是重要,一个是灵珊,另一个便是你。在我心中,你们的位置一样重,没有任何差别,如今灵珊走了,你一定要保重自己。我不能再继续照顾你,你自己要珍重。过去的事,便都过去吧,别再想着了,否则只会是苦了自己。”
她哭着点头,浅浅笑道:“知道了。”
他苦笑着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珍重。”
“珍重。”说着,徐妙锦和李景隆转身接过一旁婢女递过来的两杯酒,杯一碰,此生便就此分道扬镳,后会无期。
这杯苦酒喝下,她和李景隆这辈子的缘分彻底尽了,惟愿来生再见。
看着人马离去时路上腾起的灰尘渐渐迷了她的眼,涩涩发胀的双眸中蕴含的不仅是泪水,更是此生的兄妹情意绵绵,望着李景隆消瘦微躬的背影,她终于放声痛哭,抓着衣襟的手已是用了最大的力气。
守在远处的朱棣走过来,轻轻地将她圈进怀里,手抚上她那如绸黑发,声音轻轻浅浅,在她的耳畔低低呢喃着:“我们回家。”
说着,朱棣便搀扶着她一同上了龙撵回宫,路上她一言不发,目光盯着外边的天空怔怔出神,他以为她是因为最近的打击过大,哀伤遍及心田,这才时而恍惚,时而惆怅。
而徐妙锦的心底却从未这般清楚明白过,自从发生灵珊的事,她便开始暗自部署调查达瓦的身世,她无法做到对达瓦视而不见,更做不到不去怀疑这个阴狠毒辣的女子。
终于在昨晚,被她派出去的密探传回来消息,虽然还未查出达瓦的身世,可是却已经查出翠雪的家人在她死之前,曾经受到过一些江湖杀手的威胁,密探并未查出那些人为何要威胁翠雪的家人,亦没有查出来他们有何目的。
不过,提到江湖杀手,这让徐妙锦不由得想起当初朱棣曾说过,那一次的锦衣卫都是些江湖杀手乔庄而成,并非是他所派。如今想来,又是江湖杀手?怎么这样巧合,江湖杀手又怎的能与宫廷扯上关系呢?
她愈发迷糊了,总是想不通这其中的原委。
见她蹙眉思索,朱棣不安的握着她的手轻叹一声道:“别难过了,你最近的脸色愈发难堪,本就身子弱,上次太医给你诊脉说你的身子禁不起任何折腾了,你如此作践自己,你可想过我有多心疼?”
他的话说得情真意切,而徐妙锦的脑海却突然灵光乍现,不可阻挡地闪过一个念头。
朱棣口口声声说在查询那幕后黑手,如今发生了灵珊和翠雪的事情,难道他不知道这次又有江湖杀手介入吗?还是他在静观其变?抑或,他已经知道了那始作俑者是谁,却不想揭穿那人,他在护着那个人?
想到此处,她的面色骤然苍白得透明一般,见她如此朱棣忙双手握住她冰冷的手紧张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她轻轻摇头,嘴角扯起一个又浅又淡的笑意:“我没事,这些日子让你跟着一起受苦了。”
他神情微楞,继而欢喜万分地一把抱住她,激动地声音颤抖:“为了你,吃多少苦我都心甘情愿!”
她伸手慢慢抚上他宽阔的背脊,他便高兴地加大了手臂的力道,她的目光闪烁如星,渗透着丝丝缕缕的阴狠凌冽。
回到宫里,她称深感疲乏想要休息,便支走了朱棣。带他离开后,她唤来宝珍问道:“今日可有什么动静?”
“今天密探来报,果然不出姑娘所料,翠雪的家人已经不知去向。”宝珍凑到她身旁小声道。
她握着杯盏的手一紧,果真如此!原来朱棣竟是知道的,他什么都知道!
他必定是因已经查出那幕后黑手,故而藏起了翠雪的家人,或许并未是藏起来,或许是……灭了口。
他怕这件事败露,他怕会牵扯出那人,甚至他不惜要骗自己说已经厚赐了翠雪的家人?他终究是没有改变,他的心,她仍旧是不曾看透过。若不是出了这样的事,她险些又要相信,他是爱她的。
原来,那些爱意绵延,那些甜言蜜语,终不过是帝王戏言罢了。
徐妙锦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心底已经做了决定,他既然不顾一切地想要护着那凶手,她又有何好顾及他呢?
事已至此,那就各凭本事吧,看看到底是她能报仇雪恨,还是他能护得那人无虞!
原本朱棣已经决定尽早出兵,可是宫里的事情接二连三,让他应接不暇,这出征的时日便一拖再拖。终于解决完灵珊的事情后,他下了圣旨,过完年便出征讨伐蒙古,他要再次御驾亲征。
快要过年了,北京的冬天已经不再让徐妙锦痴迷,那白雪红梅的景致她亦是看了多年的,从起初的欣喜热爱,到如今的平淡无奇,竟是经历了这么多年。
冬日的夜间来得及早,刚刚用过晚膳天色就暗了,披着厚重的斗篷站在雪地里,她轻轻嗅着那梅香,丝丝缕缕的气息萦绕在鼻端。红梅白雪中,再加上她这一身浅粉色身影,着实美不胜收。她想,若是此刻再多一些雪花飘落,会更有意境吧。
身后是轻浅的步伐,鞋底踏着厚实的白雪踽踽前行,朝她缓缓走来,每一步都回荡在踩碎积雪的声音。
她虽背对着那人,可是这脚步声她却听得真切熟悉,可她并未回过头去,只是痴迷地望着树梢上的朵朵红梅,迎着寒风绽放得极美。
他走近后,轻轻敞开黑色大氅,将娇小的她环在胸前,突然被温暖包围的感觉着实不错,她没有挣扎,只是任由朱棣抱着,自己也微微朝着他依靠去。
“站在这里也不怕着了风寒?”他的声音从耳后传来,宛如一泓春水流淌过她的心田,轻浅的语气却包含了许多宠溺和关切。
她浅笑:“我想起了燕王府的梅花,和这里一样漂亮。”
“宫殿动工多年,早就想着要带你去看看,我答应过你,要给你盖一所天下最奢华的殿宇,你可还记得?”他紧了紧手臂,轻声问道。
“明天我们就去看看吧。”她闭上双眼,腹腔里火烧火燎地难受,那股隐约的痛楚渐渐清晰明了,愈发地扩散开来,似是要从肚子里蔓延到她的整具身躯,不由得她眉头微蹙,喉咙里传来一丝细小的呻吟声。
听到此话,朱棣甚是欢喜,并未察觉出她的异样,连忙激动笑问道:“当真?”
她微微点头:“当真。”
“好好,我今晚就去安排,正巧这几天天气寒冷,并未施工,我们可以安静地游览一番,只可惜若是春夏便更好了……”他絮絮叨叨地和她说起这些来,她却是无心听的,只觉得身体的痛楚正在成倍地增加着。
就在朱棣满心欢喜地说着时,只感觉怀里的人突然身体一颤,而后便从她的口鼻中喷出一大口的鲜红,那灼热的血液喷洒在洁白的雪地里,仿佛是树上刚刚坠落的数朵梅花一样妖娆艳丽。
他惊慌失措地抱紧昏过去的徐妙锦,大吼着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