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达瓦的到来,徐妙锦并未有丝毫的诧异,达瓦是个怎样的人,她虽不能完全看清,倒也有几分明了。如今她和朱棣的关系越发渐好,达瓦自是按捺不住了的。
她来时徐妙锦正在修剪一盆金菊,那硕大的花朵涨得满满一盆,几乎看不到绿叶一般的繁茂,她低头含笑细心地一点点将枯枝败叶剪掉。
达瓦见她如此聚精会神的模样,嘴角扬起一抹不屑地笑意来:“都说花无百日红,就算修剪的再美,不也终究是要凋零的吗。”
她眼皮都不曾抬一下笑道:“前些时日听说婉良娣身子不适,怎么不在自己的宫里静养,倒是跑到这里来和这些花花草草过不去呢。”
达瓦坐在桌旁端起一盏热茶道:“既然陛下封我为良娣,那么这后宫便是我的家,在自己的家里走走,又有何不妥的呢,倒是徐姑娘,在宫外修行得好好的,本该是六根清净,无欲无求的,怎么还赖在宫里不走呢?听说当年姑娘在建文帝身旁就是如此这般,这没名没分的事儿,难不成是姑娘的喜好吗?”
她的每一句话都夹枪带棒,恨不得将徐妙锦损到地缝里再跺两脚才能泄愤。
而徐妙锦的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眼底亦是波澜不惊,她浅笑道:“婉良娣说的是,我亦不想留在这里,无奈圣旨难违,若是婉良娣有能耐,让陛下放我离宫,我倒是要感谢您了。”说着她抬眼笑若桃花般娇媚望了达瓦一眼。
而这副轻描淡写的样子,落在达瓦眼中则是无尽的嘲讽。忍着怒意的达瓦淡淡道:“既是圣旨,我又怎敢违背,只不过我好心提醒姑娘,这宫里可不比外头,还是处处小心谨慎的好,否则一个不小心,见了阎王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踏上的黄泉路呢。”
说着,她笑着起身欲走。
徐妙锦继续低头修剪花枝,不紧不慢地淡淡说道:“良娣知道就好,也免得我再嘱咐了,慢走不送。”
达瓦怒发冲冠地转过头怒视着她,咬牙切齿道:“看你还能横行到几时!”
待她走后,徐妙锦放下手中的剪刀凝视着她离去的方向出神,宝珍走过来低声道:“您何苦跟她过不去,这宫里谁不知道她仰仗着同先皇后模样相似,行为乖张得很。可因并未有过大错,虽然不算得圣宠,却也不曾见皇上对她斥责过。”
“大错?”她冷哼一声,当初在囚车里时,达瓦曾亲口承认中毒和假孕一事是她所为,那时她已经心如死灰,哪里还有心思同达瓦一争长短,可如今她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再次面对达瓦,她如何不对这个阴狠的女人有所防范,又如何不对她心生恨意。
见她不再说话,宝珍连忙笑着将话题岔道旁处,听说李景隆已经请旨再回到西北驻守边陲。虽然那里的条件艰苦,可是那里有灵珊最喜欢的景致,远离京师也是好的。
下午,灵珊便进宫来提早同她道别,两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李景隆因要准备许多东西,只能在出发那天同她见面。临走时,灵珊突然激动地抱住她哽咽道:“妙锦,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你要好好的,如今一走,不知此生可还有见面的机会了。”
她忍着泪水嗔责着:“别胡说,你们不过去两年,又不是一辈子。两年之后不就回来了吗,到时候我替你们接风洗尘。”
灵珊用力点点头,然后一步一回头地离开。站在院子里的徐妙锦,看着灵珊踏着月光渐行渐远的背影,心底很是难过悲伤,他们都要走了,这偌大的城池里,除了朱棣之外,她再无亲人了。
当晚,朱棣因出征在即,连夜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处理政务,她早早便睡下。还未到子时,便听见宝珍惊慌失措地跑来喊道:“不好了!姑娘不好了!”
她猛地惊醒,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只见宝珍冲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脸上尽是惶恐的神色,嚅嗫着说:“姑娘,出,出大事了。”
“怎么了?”她蹙紧眉头,双手死死地抓住床上的锦被望着宝珍。
“李夫人她,她……”宝珍急的直掉眼泪,口吃起来。
徐妙锦微张着唇,不可置信的望着宝珍,听她说出了那句让她感觉犹如五雷轰顶的话:“李夫人死了!”
她一怔,而后颤抖着问:“你说的是,哪个李夫人?”
“是李景隆大人的夫人。”说着,宝珍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断断续续地说着事情的经过:“李夫人从咱们这离开后遣回了前去送她离宫的奴才,说是姑娘近日心情不好,让奴才们回来好生照顾姑娘,她说她熟悉出去的路,想自己走走。奴才们不敢反驳,就回来了。直到一个时辰前,李大人匆匆入宫,说李夫人并未回去,这下大家才慌了神,纷纷去找,最后在池塘里发现李夫人的漂浮起来的尸身,奴才们捞上来时,她已经……已经……”
宝珍的话再也无法继续下去,只是一味的哭。徐妙锦感觉脑子里仿佛响起了一记闷雷,她哆哆嗦嗦地下了地,宝珍忙上前搀扶着。
“带我去看她……”她的声音有着从未有过的沙哑和颤抖,似是这话音里亦夹杂了些许牙齿轻微碰撞的声音。
“姑娘……”
“带我去看她!!”她突然尖声喊道,吓得宝珍连忙替她更衣。
这一路之上,她眼前脑海皆是灵珊的模样,她不相信,她绝不相信。几个时辰前还和她絮絮叨叨说着西北美景的女子,竟然死了?!
她没有哭,她知道一定是宝珍弄错了,怎么可能是灵珊?怎么会是她呢?一定不是!绝不会是!
池塘周围的数十火把将这漆黑的夜照得通明,隔得老远便能闻到火把燃烧的气味,透过层层人群她看不到那人群中的情境,却听得到李景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那一声声呼唤着灵珊,仿佛正在撕扯着她的灵魂,把那本就疮痍的灵魂撕成碎片。
她加快了脚步,冲进人群后,猛地驻足。她缓缓伸出手指着李景隆怀中湿漉漉的人小声问:“是谁?”
这时一旁的朱棣快步走过来,一把捂住她的眼睛,将她冰冷的身体揽入怀中低头在她耳畔呢喃:“这不是真的,妙锦这只是一个梦,不是真的。我带你回去睡觉,睡醒了一切都不在了,我带你走。”
她身子僵硬如冰,声如蚊蝇地低低唤道:“灵珊……”
朱棣感受到捂住她眼睛的手心泛着温暖的潮湿,他慢慢放下手看着面如死灰的徐妙锦,他知道刚刚那蹩脚的谎言,哪里劝慰得了此刻的她。只好松开怀抱,任由她痴痴地走到李景隆面前,身子一颤便蹲了下来,李景隆此时犹如一个呆傻之人,死死抱着灵珊的尸体,一动也不动。
她伸出手试探着去握住灵珊的手,可始终沉默的李景隆突然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大吼一声:“滚开!谁都不许碰她!”
朱棣连忙蹲下身揽住她的肩膀怒视着李景隆,却又不好发作。
徐妙锦泪如雨下匍匐来到李景隆身边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袖哭喊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景隆哥哥,灵珊没死对不对?她没死!”
李景隆摩挲着灵珊惨白的脸喃喃道:“我们走,我带你回西北,我们说好和孩子们一起去戈壁滩骑马,你不是说你还想看那片沙海吗?我们今天就去……”话音未落,他已经横抱起灵珊的尸体,怔怔转身离开。
安静的人群中,唯有徐妙锦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每一声都哭得震天震地,响彻宫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