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乍暖,忽如一夜之间便百花吐艳般的春色,让一切哀怜都不复存在,留下的只有曙光般的希冀和向往。
三个月的时间不算长,还未足够让哀伤四溢的心灵得到慰藉,不过还好,却足够让她冰冻自己的心,让自己彻底断情绝爱,冷酷无情。
端坐在那张古琴旁已是许久,迟迟未动,她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让一两个浊音从这琴弦里蹦出来,那岂不是负了这张绝世好琴,这可是朱权留给她的唯一念想啊。
“姑娘,都坐一天了,去榻上躺躺吧,太医说春风最是入骨,仔细着了风寒。”宝珍一边替她披斗篷一边劝慰着。
是啊,春天来了,抬眼望去满园春色竟是关也关不住地朝外流淌着。自从醒来,她的头脑无比清晰,眼前的景物从最初的点点光亮,终于能够如往日一般看得真切。
徐妙锦总是在想,若是朱权知道她的眼睛好了,该有多欢喜。只可惜,他看不到她明亮的双眸泛着流光溢彩,他也看不到她含笑望着他的模样了。这么多年,他拼了所有只为让她看到他,用心看到他。
如今她看到了,而他却走远了。
当五鹿道长告知她的眼睛已经痊愈的时候,朱棣自是欢喜万分,虽然他为徐妙锦寻尽天下良方,可她知道若非朱权的雪灵芝,她又怎么可能会有重见光明的一天,这个恩情她自不会记在朱棣的头上。
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琴弦,这琴她每日必定亲自擦拭,等着有朝一日朱权回来再为她弹奏一曲,若是落了尘就不好了。
就在她沉思之际,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明黄身影。朱棣朝着欲行礼的宝珍摆摆手,她便悄声退下。来到徐妙锦的身旁,他含笑握住她正抚摸琴弦的手,她身子略微一颤。
“宫殿已经开建多年,如今初见轮廓,明日我带你去看看可好?”他含笑问道,目光不经意略过她手下的琴,心底猝然泛起酸楚,“每天都擦拭这张琴,若是喜欢我命人再多造几张别样的给你。”
她冷冷地抽回手,起身朝房间走去,朱棣连忙走过去拦住她的去路,拉着她的手央求道:“妙锦,都这么长时间了,别气了。你的身子刚刚见好,太医说不可再忧郁伤心,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别再生气,好吗?”
她冷笑一声,斜眼望着朱棣,眼底充满了嘲弄,“我想让你死。”她的语气很是轻柔,可眼底却尽是愤恨凶狠,再无他记忆中的柔情似水,满满承载的都是凛冽的冰凌。
他的心突然一抖,徐妙锦再次抽回手,头也不回地朝屋里走去,望着那个陌生的身影,朱棣怎是无奈郁闷了得。想着如今跟进去,也免不了徐妙锦的冷嘲热讽,倒不如离开,另想他法。
回到房间后的她一手捂着疼痛难忍的胸口,紧蹙娥眉坐下,她忘不掉粹雪的惨死,忘不掉朱权的惨死,忘不掉那些锦衣卫摇晃着尖刀,口口声声喊的那句杀无赦!
“姑娘,李大人和李夫人来看您了。”宝珍小跑进屋道。
她连忙起身朝门口迎去,故人相逢诸多感慨,两年未见,如今能再次相见竟是无语凝噎。
她和灵珊握着手相望许久,二人眼中皆泪花闪闪。
李景隆擦拭着眼角的泪痕走上前来劝慰着她们道:“好了都别哭了,能再见是好事,可不许哭哭啼啼的了。再说妙锦的眼睛刚好,禁不起流泪的。”
闻后,灵珊连忙收起泪水,也用娟帕替徐妙锦擦着脸上的泪痕,“好好,不哭,我们都不哭。”
她点点头,同李景隆夫妻二人并肩入座。
“听皇上说你自从醒来情绪一直低落,我和灵珊很是惦记着你。”李景隆关切道。
徐妙锦垂下目光,替他们两人分别斟满两杯热茶冷冷道:“我不在的这两年,他可有为难你们?”
“没有,劫狱的事皇上也不曾追究,这两年皇上天南海北的到处找你,我看得出他待你确实是真心的,只不过,妙锦你要知道,那是皇上不是平民百姓,而你所犯的可是何等大罪,对皇上而言是他此生最忌惮的事情啊。”李景隆感慨说道。
“他找我,到底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建文帝的下落,谁又能知道。”说着,她端起茶盏低头轻呷一口,如此的冷漠疏离,让李景隆觉得陌生。
“丫头,你病的这些日子,皇上待你如何我们都看在眼里,我敢说他找你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出于放不下你啊。你可知为了你眼睛,他找遍了天下良方,若非如此,你又如何这么快就见到光明了呢?”李景隆不死心,不停地替朱棣说好话。
徐妙锦咣当一声将茶杯搁在桌上,面色变得异常清冷:“我的眼睛,是朱权冒死跑到长白山上为我采了雪灵芝才得以重见光明!若是提及我的眼睛,是他朱棣害得我险些永陷黑暗才是真的!”
见她情绪波动幅度较大,李景隆哑然失声。
始终沉默不语的灵珊拉住徐妙锦略微颤抖的手,认真地望着她溢满愤恨的双眼道:“妙锦,我只问你两件事,第一你可还爱着皇上?第二,你将来作何打算?”
她刚刚略有激动的情绪突然因这两个问题而迅速镇静下来,见她低头不语灵珊叹口气道:“你要想好将来的路该何去何从,逝者已矣,不管你做什么,失去的永远都已经失去,再也不可能回来了。而活着的,还要继续好好的活着,哪怕只是为了死去的人能够安息。”
“安息?”徐妙锦不住地泪水翻涌,心口的疼痛瞬间增大数倍,她冷笑道:“谁能安息?如何安息?!”
她的情绪突然激动,眼底尽是泪光,哽哽咽咽地说道:“我亲眼看着粹雪死在我的面前,一刀刀地被人生生砍死,血肉模糊!我看不见的日子是朱权不离不弃地陪着我,是他一点点从鬼门关里把我拉了回来,可是我却眼看着他从我的面前永远的离去,从他身体里不停流淌出来的鲜血,还烫着我的手!可是那个人的锦衣卫竟然将他丢进万丈深渊!那一刻,我的心也随着他一起掉了下去,再也不可能上来了。”
李景隆和灵珊无比震惊地听着徐妙锦的这番话,才知道这两年她竟经历了这种痛不欲生的生死别离。
她收起泪水,长叹口气道:“我知道今天你们来,是受了他的嘱咐,你们不必做他的说客,将来的路,我自然会走下去,我也会等着朱权回来,一日不见他的尸首,那么我就坚信,他一定还活着。”
“傻丫头,你和我们是什么交情,我怎么会做皇上的说客。若非我亲眼看着皇上对你的感情,我必定不会今日来和你说这番话的,可是今天我知道你这两年所经历的痛苦,绝非我和灵珊的三言两语就能抚平的伤痕,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事,你都还有我们守着你,你绝不会是孤独的一个人。”李景隆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她抬眼感激地望了他们夫妻一眼,忍着心底的酸痛,含着淡淡笑意道:“好了,你们难得过来看我,不提这些糟心的事了。
这时,宝珍走进来轻声道:“姑娘,婉良娣来了。”
屋子里的三个人面面相觑一刻,灵珊握着她的手低声道:“你要小心达瓦,你不在的这两年她在宫里过得可是风生水起,虽然不算受宠,可皇上却始终看在她长得神似先皇后而颇有关照。如今后宫之内,她也算得上只手遮天了。”
徐妙锦嘲弄一笑,目光犀利如刀,冷冷道:“是吗,我正想着什么时候会会她,她倒先来了。”
说话时达瓦已经一身华服雍容华贵地走进门,李景隆和灵珊连忙行礼,奴才们也跪了满地,徐妙锦端起桌上的茶盏低头轻呷一口,眼神略在达瓦身上扫过,尽是不屑之意。
达瓦只是淡淡笑着,对行礼的人稍一挥手道:“都起来吧。”说着,她走到李景隆面前含笑问:“李大人好兴致,怎么跑到后宫里和徐姑娘叙旧来了?您也不怕被皇上知道?”
“微臣不敢,微臣得知妹妹最近身体微恙,奉了皇上的旨意特进宫探望,断不敢有逾越之举。”李景隆连忙拱手解释道。
达瓦不屑一笑,不再理会他,而转身走到徐妙锦面前妖娆道:“徐姑娘初入宫闱怕是还不知道宫中的规矩,可即便不懂规矩,难道尊卑礼节都不晓得吗?你一介平民见了妃子难道不知要起身行礼的吗?”
徐妙锦放下茶盏,抽出娟帕轻轻擦拭着唇角,烈焰红唇张扬跋扈,丝毫不逊色于达瓦,她微抬起头将目光投向远处,故意不理睬眼前的妖娆女子道:“怕是娘娘贵人多忘事吧,还是您被皇上冷落到连晓谕六宫的旨意都不曾传达到你那儿呢?”
达瓦面色微变,忍着心底的怒意仍是笑靥如花地说:“哦,当真是我的记性不好,徐姑娘有皇上特殊关照,无需受宫中规矩的束缚,看来陛下对姑娘当真是上心呢。”说着,她踱步到桌旁缓缓坐下。
李景隆和灵珊见状,唯有作礼离开。屋内燃的的上等的檀香,和朱棣寝宫的一模一样,整座后宫唯有此处有此殊荣,而这些对徐妙锦而言再也入不了她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