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来时已是日晒三竿,睁开眼一旁人早就不知了去向。躺在床上的徐妙锦死死地盯着头顶粉色纱幔出神,昨晚朱棣的话久久在她的耳畔环绕:“你是我朱棣此生唯一钟爱的女子,永远不会改变。”
徐妙锦不禁暗自想着,被一个帝王如此钟爱,究竟是她的福,还是她的祸?
起身更衣洗漱,粹雪一边替她梳头一边含笑道:“姐姐的气色愈发好了,今天想做什么?”
“选几样好一些的物件,我们去探望一下吕婕妤。”她轻声道,伸手将头上的珠花又仔细插了插。
“姐姐……我听说……”粹雪嚅嗫说道。
“听说什么?”
“听说,吕婕妤昨晚被诊出了喜脉,有了身孕,我们还要去吗?”
徐妙锦摆弄珠花的手猛然停住慢慢地放下,她若有所思道:“有了身孕……”思索许久后,她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坚定道:“那我们就更要去看看了。”
徐妙锦虽未被册封,但是如今她的身份谁人不知,简直比主子还主子,高坐在轿撵上的她手捧暖炉对粹雪道:“你可检查过,东西没问题吧?”
“姐姐放心,没问题。”
她点点头不再言语。
轿撵在魅姬的寝宫门前停下,听闻徐妙锦亲自前来拜访,魅姬心中惴惴不安,虽然她坚信徐妙锦定不会知道自己曾经做的事情,可毕竟心中有鬼,难免不自在。
尤其如今徐妙锦深得圣宠,飞黄腾达也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她自然会努力做好表面功夫。于是魅姬不顾身子,早早便站在门口迎接,虽是于理不合,却为了顾及朱棣不得不如此去做。
两人相见寒暄片刻,徐妙锦连忙让粹雪将带来的各路补品悉数拿出,魅姬兴高采烈地收下,连忙让自己的贴身婢女将那燕窝煮来服用。
回来的路上粹雪不解问她:“姐姐为何迟迟不肯出手,难道就打算让那个吕婕妤逍遥法外去吗?”
“急什么,好戏还在后头。”
正如徐妙锦所言,当晚魅姬便腹痛不止,竟太医诊断是食物中毒,好在毒性不大未曾伤及胎儿。而经过检查正是徐妙锦所赠的燕窝出了问题。
魅姬躺在床榻上哭得梨花带雨,朱棣坐在床榻旁蹙眉凝视着地面,福贵站在他身旁低声道:“皇上,徐姑娘得知吕婕妤的事情后,自责难当,现如今正跪在外头等候旨意,您看……”
“陛下,臣妾真的不知到底哪里得罪了徐姑娘,竟叫她如此加害我,臣妾自知命如草芥不值一提,可是如今臣妾毕竟怀了龙子,她不看臣妾,也要看在龙子的份上不应下如此毒手啊!”说着,魅姬哭得更是伤心悲戚。
朱棣冷着脸道:“好了,你且好生休息,顾好龙子最重要,其他的事情,朕自有定夺!”
语毕,他愤怒起身离开。
魅姬脸上的泪水还未风干,嘴角却扬起一抹笑意。这时一旁的贴身婢女菊韵走过来轻声笑道:“娘娘,奴婢说的没错吧,陛下这回可再也不会对那个徐妙锦有好脸色了。”
“这件事你的功劳最大,多亏了你的主意,否则怎么能这样轻而易举便除掉这个眼中钉了呢。回头,我自会好好赏你。”魅姬邪佞笑道。
而冲出门的朱棣正瞧见跪在院子里的徐妙锦,一身洁净素衣,头上毫无装饰,一头乌黑的秀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悬在腰际,黑夜衬得她一张小脸更是白皙娇嫩。
他踱步至她的面前缓缓蹲下身,冷声道:“是不是你做的?”
“陛下能这样问,就代表在您的心中已经有了确凿的答案,臣女如何说,又有何意义呢。”她没有任何语气,目光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
“你怎么就这么倔呢?只要你说不是,我就相信此事与你无关。”他无奈道。
“是吗,当初我也曾说过孩子是你的,可是你没有相信。而如今是与不是已经不重要了,陛下赐罪吧。”说着,她恭敬叩一头,气得朱棣嘴唇直颤抖。
他点点头似是恍然大悟般道:“原来如此,原来你始终对那件事耿耿于怀,所以你才下毒想要害死吕婕妤的孩子?徐妙锦,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
她咬紧牙忍着泪般抬头望着朱棣愤怒的双眼道:“看吧,还说什么信任我,到头来不也马上就否决我了吗?我也想问问,你又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
此话一出,朱棣立刻哑口无言,愣愣地望着徐妙锦。
她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没错,就如陛下所言,我心肠歹毒,我谋害龙子,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坏女人,不配得到陛下的宽恕,那就请陛下赐罪好了。”
他一把捏住她的脸颊低吼问道:“你可知毒害龙嗣是何等罪过吗?”
“我只知道,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怀疑,生不如死。”清泪滑落滴在他的手背上,一颗坚硬的心瞬间柔软。
朱棣收回手,无奈叹口气道:“你先回去,此事我自会查明给你个交代。”
“陛下不该给臣女交代,该交代的是您的吕婕妤。”她倔强说道。
他愤怒起身离开,留下口谕:“徐妙锦御前失言,命其面壁思过,没有圣旨不得迈出房门一步。”
被关后的徐妙锦坐在长案前提起笔,洋洋洒洒,反反复复写着同一句话:君当做磐石,妾当做蒲草,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她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有的只是一些苍凉。
徐妙锦做梦都不曾想过,她随师父学习诛心之术是为报仇,是为保护朱棣,却想不到有一天竟会将此术用在他的身上,真是可悲又可叹。
朱棣急匆匆来探望她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傍晚。一打开门,他便看见满屋地凌乱地铺洒了无数纸张,随手拾起一张,上面的句子让他无地自容。
见他走进门,徐妙锦放下笔起身恭敬行礼。
放下手中的纸张来到她面前轻轻将她搀扶起,握着她冰冷的小手,朱棣叹口气道:“事情已经查清楚,一切都是魅姬所为。冤枉了你,让你受了委屈,妙锦我……”
“陛下言重了,臣女不敢当。”她抽回手转过身背对着朱棣努嘴说道。
他连忙从后面抱住她,任凭徐妙锦怎么挣脱都不肯放手:“我说过你是我的女人,不论你如何不愿意,不论你如何挣脱,你都是我的女人,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休想逃走!”
她身子一顿,缓缓转过身哭望着朱棣,他惊得连忙伸手去替她擦拭泪水。
去掉束缚的徐妙锦伸出手一拳拳地打在他的身上,痛哭流涕道:“为什么?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冤枉我?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为什么要欺负我?”
见她哭得狼狈伤心,朱棣连忙将她抱在怀中急着道:“我错了,是我错了。妙锦,以后我再也不会怀疑你,不会!”
“你总是相信你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你从来不知道用你的心去看一看,现在……现在才来道歉,又有什么用?我的孩子……回不来了!”
“妙锦你别这样,我会弥补你,一定会弥补你!”
“你总是将我推到悬崖后将我拉上来,让我绝望后再给我点希望,你总是让我遍体鳞伤之后才来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你的误会!”
再也忍受不住这样质问的朱棣,猛地低头封住她的口,这个吻霸道而温柔,苦涩而柔情。
最后,她晕倒在他的怀中。
醒来时朱棣已经离开,粹雪焦急都守在一旁。徐妙锦知道自己昏迷后朱棣撕心裂肺的呼唤声,亦知道他对太医们的叱喝,更知道他在自己床前的无尽叹息。
见她醒过来,粹雪连忙将她扶坐起来道:“姐姐,你感觉怎么样?怎么好好的就晕过去了呢。”说着,她赶紧去帮徐妙锦倒茶:“太医说你是身子虚弱导致的,为此还被皇上斥责了呢。”
“我知道。”她平静说道。
“你知道?”粹雪讶异不解地转身望着她,她嘴角扯出一个隐晦不明的笑意:“我是装的。”
闻后,粹雪手中的茶壶略微一抖,脸色顿时变色,她不知道为何如今的徐妙锦为何总是让她感到有一丝的陌生。
将茶盏递给她后粹雪小声道:“吕婕妤被陛下圈禁在冷宫,念她如今身怀龙嗣,故而没有过重的责罚。菊韵因揭发吕婕妤的罪行有功,特被陛下恩准,赐了不少银子后放出宫与家人团聚。好在姐姐英明,事先买通了菊韵,否则这一次也不会这样顺利,现如今陛下既对姐姐深信不疑,情深似海,又替姐姐报了仇,真是痛快。”
徐妙锦轻呷一口茶幽幽道:“不是我英明,是他精明。”
粹雪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
“你真的以为,只有你我能查出起居注的事情吗?你真的以为,皇上不知道菊韵的事情吗?起居注的事情我们没有证据,皇上也没有。魅姬是他亲口封的,总不好无缘无故地就整治了,况且如今她又怀上一个毫无争议的龙子,更是无法动她。而我设这个计,也不过是陪着皇上演了一场戏,给了他一个整治魅姬的借口罢了。你想想,他为何要放菊韵出宫?而菊韵又为何那样痛快地答应了我们蛊惑魅姬呢?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徐妙锦的话一针见血,听得粹雪心惊胆战。
她低声自语道:“原来,这一切陛下都知道!那我们……”
“我们不过是给他人,锦上添花罢了。”她轻声叹道。
对于这一场较量,徐妙锦自认为最大的收获,恐怕是对朱棣说出了积压在心底许久的委屈,还有就是对朱棣,更加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