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昏厥前,分明看到朱棣惊慌失措的眉眼,他伸出手紧紧地抱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他在她的耳畔撕心裂肺的喊着她的名字:“妙锦……妙锦……”
就像这几年,她无数次在梦中听到的那样真切。
魅姬就这样站在后面,看着朱棣暴跳如雷地喊着太医,看着他如何将徐妙锦抱在怀里,看着他那样怜惜地替她擦去嘴角的鲜血,轻轻抚摸着她的面颊,心疼地用脸贴在她的额头之上,犹如恋人般缱绻。
檀香袅袅,太医一手抚须,一手替徐妙锦诊脉。她此刻正躺在朱棣的龙榻之上,他的担忧和关切叫宫中上下所有人都出乎意料,众人对徐妙锦的照顾无微不至,对她这个人,也更是议论纷纷。
“太医,她怎么样?”见太医诊完脉起身,朱棣连忙走上前问道。
那太医低头有些为难道:“启禀皇上,这位姑娘脉象虚弱,恐怕是常年忧思积心,伤及了五脏,最近一段时间应该也是饮食不周,睡眠不足,外加气火攻心才导致呕血,待臣开服药服下,再好生调理,方可痊愈。”
闻后,朱棣松口气道:“下去开方子吧。”
“这……”那太医犹豫着不肯走,朱棣一边坐在床榻旁,一边握着她的手淡淡问道:“还有什么事?”
“微臣不敢欺瞒陛下,这位姑娘她……”
“她怎么了?快说!”朱棣转过头低声吼道。
“她已有三个月的身孕。”那太医的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炸裂在朱棣的心底。
他猛地冲过去,一把扯住太医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微臣……微臣不敢欺瞒陛下!这位姑娘确实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太医哭声道。
他怔怔放开手,不可置信地回头望着床榻上憔悴安静的人许久,而后无力朝屋内所有人摆摆手道:“都下去吧。”
屋子里的太医奴才纷纷吓得连忙退出去。他朱棣这辈子,最心痛的时候,是看到徐妙锦留下那封绝情信时,最挫败的时候,便是此时此刻!
徐妙锦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便是朱棣冷漠如霜的面庞,他犀利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
回想起昏睡前的场景,她不禁一身冷汗,连忙坐起身,两人四目相对许久,朱棣冷冷一笑:“为什么会这样?”
她疑惑不解地望着他,突然一滴豆大的泪珠从他的眼中滴落,当他看到朱允炆的起居注时,他心底曾有过的那一丝侥幸和期盼,终于粉碎落空。
三个月前,他还未入京,而起居注也分明清清楚楚地标记着,三个月前的某个晚上,建文帝临幸徐妙锦。
见朱棣落泪,徐妙锦慌了神,他们相识这么多年,他从未落泪过,而今天他没有质问,没有责难,却是这样的反应。
她连忙欲伸手去擦拭他脸上还未风干的泪水,可手还触碰到他的脸,便被他在半空中狠狠捉住,他一字一顿道:“别碰朕!朕嫌你脏!”
说着,他狠狠甩手,她便栽倒在床榻之上,脏!他终究说出了这个字。
徐妙锦含泪转过头望着他低声道:“脏?脏……”
朱棣愤愤起身,目光从未如此冰冷绝情,他望着徐妙锦泪眼婆娑的模样,心底腾升起一股嘲讽,不禁道:“徐妙锦,你是在报复吗?你在报复我不肯娶你吗?如果……如果这是你报复的手段,如果这就是你伤害我的方式,那么你做到了,我输了,我赢了天下,却唯独输给了你……”
说着,他已经是泪水纵横,哽咽难耐。
徐妙锦连忙冲下床榻,一把从他的背后紧紧抱住他:“不!别走!我求求你别走,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能没有你!我不能没有你!”
她竭尽全身的力量死死握紧双手,朱棣咬紧牙,泪水犹如决堤河水般翻涌而落,他最终还是狠下心掰开徐妙锦的双手,决然离去。临走时,他冷声丢下句:“你和朱允炆的孽种,朕留不得!”
她整个人仿佛被雷击倒一般瘫坐在地,泪水只顾着不停地流,喃喃自语着:“孽种?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
离开寝宫的朱棣,气得嘴唇发白,双手发抖。回到御书房后,他疯狂地将长案上所有的物品怒拂满地,惊得魅姬不敢上前。
马三保见状连忙赶来,当他得知此事时只是小心翼翼地问朱棣:“陛下,当真割舍得下徐姑娘?”
他怒红着双目,冥思许久努力让自己的头脑保持冷静:“不行!此事不能流传出去,一旦走漏风声,前朝势必要以此事大做文章,那她的性命恐怕难保,绝对不行!三保,此事朕交予你去做。若徐妙锦因此受到一丝牵连伤害,朕拿你是问!”
“臣领旨!”语毕,马三保转头离开。
始终偷偷守在门外的魅姬紧咬下唇,心中愤懑不堪,最后不甘地转身离开。
下午,朱棣带着婢女再次回到这里,徐妙锦一见到他便立马扑过去,紧紧扯住他的衣袖问道:“你白天的话是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
朱棣怒望着她红肿的双眼道:“什么意思?你竟然敢来问朕!好,你听清了,你怀了三个月身孕,你怀了他的孽种!你听清楚了吗?!”
她无力垂下手,怔怔地后退几步,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抚上还未显山露水的小腹自语着:“孩子?你说……我怀了孩子?”
朱棣转过身,接过婢女手中的药碗,递给徐妙锦冷声道:“喝了它。”
她凝视着药碗,眼泪簌簌落下,颤抖着摇头:“不,不,这孩子是你的,这孩子是你的!!”
“若太医的诊断是错的,难道,起居注也是错的吗?!”他怒吼道。
“不是的!不是的!我求求你相信我,这个孩子真的是你的,是你的!”徐妙锦无助地抓住他的衣袖苦苦哀求着。
他忍着心里的疼痛,望着她反问道:“你叫朕如何信你?背信弃义的是你,水性杨花的是你,名声狼藉的是你,你如今叫朕信你?”
她的手一寸寸地缩回来,悲痛绝望地望着朱棣,最后哭笑喊道:“你从未试着相信过我,一次都没有。自从你入京以来,我屡次三番地想要和你解释,可是你从来都不给我机会,我始终告诉自己,你只是在生气,等你气消了,等师父来了,一切都会真相大白。是我太自负!我自负到不可救药地去相信你一定会懂我!”
说着,她如癫狂一般仰天长笑:“我不相信天下人,却唯独相信你,可是你!你相信所有人,却偏偏不信我!!”
“你无需辩解,喝了这碗药,朕答应你,待你如初!过去的一切,都不再追究。”朱棣朝她走近一步,刚刚徐妙锦的每一句质问,都如刀子一般插在他的心头,可是他不能赌,他赌不起!
此事不仅关系到龙嗣血脉的清白,更是关系到徐妙锦的身家性命,他宁愿此时她恼他,也不能让她走到那种境地。
她一点点往后退,不可置信地望着朱棣手中那碗浓郁的黑汁汤药,不住地摇头:“我不喝,我不要喝……”
说着,她的双手纷纷抚上小腹,做出保护的姿势,朱棣步步紧逼,眼底泛着无尽的痛楚和决绝。
最后,他一把将徐妙锦扯到面前,用手狠狠捏住她的双颊,迫使她张开嘴,她却死咬着牙,拼命地摇头,眼泪已经控制不住地往外奔涌。
两人挣扎中,他手中的药碗不慎掉地摔碎,朱棣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对身后的奴才怒吼道:“再去煎一碗,必须要她服下!”
语毕,他愤怒转身离去,他愤怒并非完全因为徐妙锦的固执,也因为自己的锥心之痛。
那个冰冷绝情的人,就是她拼了性命,拼了名节去爱的男人啊。
瘫坐在地的徐妙锦绝望地闭上双眼,当奴才再端来一碗药时,魅姬也来了。
她嘴角微扬望着满身狼狈的徐妙锦含笑道:“陛下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这样娇柔的可人儿,怎么能如此对待呢?”
说着,她蹲下身,用手中的娟帕轻轻替徐妙锦拭去脸上的泪水。
她抬眼望望魅姬,那一晚朱棣就是和眼前这个女人无尽缠绵的,如今这样看,她的心才一抖,魅姬同自己的相似就连她都看得出来。
他竟然在她面前和一个同自己如此相似的女人鱼水之欢,薄情至此,还有何可留恋?
“来,陛下吩咐让我亲自服侍你用药呢。”说着,魅姬接过婢女手中的药碗,递给徐妙锦,然后轻声说道:“喝了吧,免得自己受苦。”
徐妙锦盯着那翡翠雕花碗,再没了眼泪,没了思想,没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