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徐妙锦只觉得脑袋如同被装了许多沙子一样沉重,她咬紧牙忍着身体上的疼痛,双手支撑在床榻上慢慢起身。周围很安静,熟悉的香气环绕在房内,定睛望去,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那个小黑屋,如今所处正是之前一直所住的寝宫。
她心底有些恍惚失措,难道真的是梦?
朱棣攻入京城,夺下江山,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梦境吗?可是为何会这样真实?
脑袋里浆糊一样混乱,她不由得使劲儿摇摇头,希望让自己的意识更加清醒一些。这时,一个婢女小跑过来屈膝行礼道:“姑娘醒了,奴婢这就为您准备洗漱衣物。”
“等等。”见此人面生,她连忙叫住这个婢女道:“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
“回禀姑娘,奴婢梅香,以后便专门伺候姑娘的饮食起居,陛下吩咐过,等您醒来就要传太医再来诊脉。”
“皇上?”她心底更是疑惑,梅香口中的皇上,到底是朱允炆,还是朱棣?她竟然分不清了。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奴才们的声音:“参见陛下。”
徐妙锦心底局促,面色也跟着紧张起来,一身洁白褥衣的她就这样傻坐在床榻上,只见门口走进来的朱棣,一身黑色龙袍,目光炯炯有神。
进屋后,他摆摆手,屋内的奴才们连忙退下。
原来这一切不是梦。
她心底五味杂陈,有些酸楚,亦有些庆幸。二人蹙眉相望许久,那一晚朱棣的酒后疯狂,突然蹦出脑海之中,他在她身上的不住索取,还有他的种种举动,不由得叫她苍白的脸上,骤然泛起红晕。
徐妙锦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他,而朱棣这两天心底也有些懊悔,怎会酒后那般失态,他不知道那样的举动到底是自己的酒后乱性,还是自己内心渴望已久的情感爆发。
当他酒醒后见徐妙锦整个人已经烧得像熟透的虾子一样,心底除了疼痛更多的竟是怜惜。他连忙将她抱出那个小黑屋,传了太医,亲自守护她一天一夜,直到她的热退了下去,这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看到婢女替她换衣时她浑身的青紫,朱棣心底更是后悔自己的举动。
两人僵持一刻后,徐妙锦下床恭敬行礼道:“臣女参见皇上。”
朱棣本是柔和的目光微敛,眉头轻蹙淡淡道:“起来吧。”
这样的疏离陌生,叫他心底很不舒服,眼底含嗔踱步至她面前,她紧张地双手紧握在一处,局促不安,隐忍哀伤的模样叫他心底又渐渐柔软。
两人就这样近距离地面对面站着,见她鬓角的发丝有些凌乱,他似是本能一般忍不住欲伸手去轻抚,可他的手刚刚伸出去,徐妙锦惊得连忙后退两步,再次行礼道:“臣女恳请皇上恩准,放我回府去。”
听到此话,朱棣顿时发怒,两步冲过去一把将屈膝而蹲的她扯起来低声吼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离开?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朕?!”
他差点儿脱口而出的话,终究还是因一丝理智和自尊而吞下,他多想告诉她,这三年来的相思之苦,竟比砒霜还要让人苦不堪言,而如今他好不容易见到她,她不是以死相逼,就是冷若冰霜,拒人千里之外。
徐妙锦抬眼望着朱棣微微恼怒的眼睛道:“是,我想离开,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
朱棣握着她的手骤然加大力量,他咬牙切齿地对她道:“你休想!”
语毕,他愤怒甩手离开,决然冰冷的背脊刺得她满心疼痛,她眼含热泪望着朱棣离去的方向,终究还是咬紧牙不让泪水掉下来。
她不能哭,哭就代表他们之间,真的无法挽回,哭就代表,她真的输了。
这时,一个小太监跑进来传旨,朱棣将徐妙锦封为御前侍女,寸步不离地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他以为她厌恶他,不想看见他,可他偏偏不让她如意。
接完旨意后,徐妙锦坐在床榻前发怔许久。身子渐好了,头脑似乎也跟着清醒了不少。
朱棣如今这样对她,无非是还未知道事情真相,他越是生气就代表他越是在意,如今他只是解不开心底的结,也放不下男人的自尊和帝王的骄傲。
徐妙锦回想过去的一切,她怎么会忍心离开这个让自己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男人呢。
求他放自己离开,实则是想要留下来而已。如果朱棣真的要赶她走,那才是生生地断了她的活路。
如今她如愿了,可是今后的路,又要如何走下去?道衍还留在北平,不知道何时才能归京,如果不是他亲自替徐妙锦证明清白,那么朱棣恐怕很难会相信她。
她不能放弃,一定不能!
朱棣入宫十几日了,一切都已经恢复了平静,再也没有一丝朱允炆的消息,仿佛那场持续四年之久的硝烟弥漫,不过都是过眼云烟,早就被时光一眼看开。
宫里如今被打理得井然有序,因前朝还有诸多不稳定,所以徐妙云归京的日子一拖再拖。
后宫唯有魅姬一个嫔妃,因她本姓吕氏,遂朱棣将她册封为吕婕妤,一夕之间,竟有三千宠爱在一身,宠冠后宫之感。从一个人人唾弃的青楼女子,如今一步登天成为皇帝的宠妃,是何等的荣耀。她恨不得一天之内换十套八套的华美衣裙才好,恨不得将自己的幸福之感昭告天下才好。
自从徐妙锦被封为御前侍女,身份地位大不如从前。朱允炆在时,她虽然没有名分,可是只看朱允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举动上,宫内上下谁敢轻视她分毫?
可是如今,她的身份不再是魏国公府的三小姐,亦不是皇帝最钟爱的女子,只是一个前朝遗留下来的女人,是个奴才,仅此而已。
这其中落差的悬殊,让粹雪愤懑了许多天,可徐妙锦却依旧是一副淡然的面容。
她一边跪在大殿的地上使劲儿用手里的抹布擦地,一边用衣袖擦拭着脸颊上的汗水。见她如此,粹雪终究忍不住跑过来欲抢她手里的抹布,她却急忙阻拦住道:“你快回去,我一个人可以的。”
粹雪心疼地拉着徐妙锦红肿的手哽咽道:“我真的想不到,皇上竟然这样无情狠心,姐姐付出了那么多,到头来他竟然这样对你?姐姐,我们以后怎么办?如果师父一直不来,那皇上岂不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了吗?”
她含笑握着粹雪的手安慰道:“不会的,师父一定会来的。皇上如今只是在气头上,等过阵子他的气消了,自然会听我们解释。况且我现在虽然整日干活,身体虽是辛苦,可是心里却很踏实,一点儿都不觉得苦,真的。”
见她这样,粹雪才略微放心点点头。
“好了,快回去吧,若是被旁人看见,恐怕要连你一起被罚了。”徐妙锦含笑轻轻替粹雪拭去面上的泪水,粹雪这才三步一回头地离去。
待粹雪走后,徐妙锦脸上的笑意再也维系不住,她低头看看肿的如胡萝卜的手指,嘴角嘲弄一笑。
何为虎落平阳被犬欺,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大抵便是这种情景了。自从做了朱棣的御前侍女,他整天鸡蛋里挑骨头,不是茶浓了,就是菜淡了。
而宫里如今掌事奴才也都是新换的一批,认得徐妙锦的奴才并不多,大家都觉得她左不过是个不被主子看好的奴婢,说不准哪天就会被朱棣一怒之下赐死。
在宫里,最常见的便是落井下石之事,见她今日又惹朱棣不高兴,宫里的管事太监便责罚她一个人将整个大殿的地面一块一块擦干净,擦不净便不许吃晚饭。
诸如此类的事情,已不是第一次发生,而朱棣每次知道后,都只是微蹙一下眉头,轻嗯一声,便不再做其他举动。
他只是想知道,徐妙锦到底什么时候会来向自己低头,什么时候会来认错,什么时候会向他服软。
而徐妙锦则是在赌,他什么时候会心软,什么时候会气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