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粹雪气喘吁吁来找徐妙锦的时候,她正和灵珊闲话家常,李景隆率兵离开那么久,灵珊一个人挺着大肚子呆在家中,整日担惊受怕,心中的苦闷只能找徐妙锦倾诉。
“姐姐!姐姐不好了!”粹雪顾不得身份,跌跌撞撞地冲进房门,惊得徐妙锦和灵珊连忙起身。
“怎么了?”她连忙拉住粹雪的手问道。
“听说今日朝上有人揭发二爷私自给燕王传递消息,此前多番重要战役策略,都是二爷透露给燕王爷才导致兵败的。此刻陛下正在大殿对二爷发难呢!”
徐妙锦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傻傻立在原地,倒是灵珊不敢置信地望着徐妙锦摇头道:“不,不可能。”
原来李景隆无数次的兵败挫折,无数次在鬼门关前打转,不是天意,竟是人为!
而那个人,是她最好朋友的亲哥哥!
话音还未落下,灵珊便扑通一声坐在地上,顿时鲜血从裙摆内流出,屋内顷刻之间便乱作一团。而徐妙锦此刻哪里还顾得上灵珊,拼了命冲出门,她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她一定要保住徐增寿!
沿途重重跌倒无数次,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站起身,继续拼命跑着:“二哥,等我,等等我!不能有事!你决不能有事!”
她记得刚刚入住魏国公府时,徐增寿曾满心感慨地紧握她的手道:“妙锦,从今以后二哥绝不放开你的手,再也不会把你弄丢!”
就在她马上要来到大殿门口时,便看见几个侍卫抬着徐增寿从殿内缓缓走出。他紧闭双目,嘴角处的血迹还未干涸,那模样就像是在熟睡,没有一丝的清冷和死气。
徐妙锦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眼泪簌簌流下,一旁的粹雪紧搂着她如簸箕般颤抖的肩膀,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仿佛被钉入无数根钉子般疼痛难忍。
她终究还是来晚一步,眼睁睁看着亲人辞世,叫她如何承受得起。
芸筝怎么办?他们的孩子怎么办?
徐妙锦握紧双拳,咬牙切齿,心底本将熄灭的怒火,瞬间被燃烧起来,烧得惊天动地。
这晚,徐妙锦一身素缟跪在佛前诵经超度。朱允炆缓步走进门,见她如此,不禁在门口叹息一声。
她手中的佛珠突然停下来,缓缓睁开眼,没有起身亦没有言语。
朱允炆走到她身旁慢慢蹲下来,蹙眉怜惜道:“朕知道你在生气,毕竟徐增寿是你二哥,你气朕也是人之常情。”
“陛下言重了,妙锦不敢。”她面无表情说道。
“朕希望你能明白,很多事情并非你所想的那样简单,朝廷风波瞬息万变,即便是天子也不是随心所欲的。”
“夜深了,陛下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保重龙体要紧。”她的话突然止住,心底翻涌许久的言语还是被她生生噎了回去,她还想说,朱允炆,你现在好吃好喝多享受些吧,否则这样的好日子,可就要到头了。
“罢了,你早些休息,待你想明白了,朕再来看你。”说着,他无奈起身离去。
徐妙锦双手合十,虔诚一拜,而后唤来粹雪:“我要你去替我办两件事。”
“姐姐,什么事?”
“你先回府里,帮我看看二嫂可还好,二哥走的突然,我怕她会想不开做出傻事来,你替我给她带封信回去。”
粹雪认真点点头。
“你再去替我看看灵珊如何了,今日她流了那么多血,虽然母子平安,可是我心下还是不能安宁。”
“可有话要带给李夫人?”粹雪问道。
徐妙锦垂下眼眸,淡淡道:“不必了,她此刻怕是最不想见的就是我,又有何好说呢。你只管悄悄地打探一下就好,不必惊动她。”
粹雪点头后离开,徐妙锦抬头望望慈眉善目的菩萨,满心悲凉。
她在佛前跪了一夜,想了很多事情,人生真是奇妙,兜兜转转,走走停停,最终竟然走到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境地。
听粹雪说,芸筝得知此事后,当场就晕了过去,看了她的信以后抱着孩子哭了好久不能自已,后来她叫粹雪给徐妙锦带回一封信,寥寥数语,却满是辛酸。
“小妹,见信如唔,唯盼安好。人生无常,世事难料,二爷今日之结局,我心中早有准备,自古忠义不能两全,二爷选择背叛皇上而义于王爷,是他此生最不后悔的决定。我是他的妻子,本该与他同生共死,同衾同穴,无奈孩子年幼,让我难以割舍。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二爷已经撒手离去,而我将不问世事,只愿守在青灯古佛前静静等候,总有一日,奈何桥头,黄泉路上,我们夫妻会再相见。小妹,莫哀莫痛,莫思莫念。”
“好一句‘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好一句‘莫哀莫痛,莫思莫念’。芸筝啊芸筝,你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写下这两句话的?”清泪滑下,她永远都忘不了徐增寿和芸筝舍命相救的事,她也不会忘记,芸筝曾说过,她不是孤身一人。
可是从这一刻起,她除了粹雪之外,真的是孤军奋战了。
自耿炳文兵败后,燕军一路所向披靡,畅通无阻。虽是烽火燎原,狼烟四起,可是希望的曙光于朱棣而言越来越明亮,如今的他似乎可以看到京师的桃花了。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站在门口的朱棣望着院子里的一棵高大的古树喃喃自语道。
“王爷真是说笑,这方圆百里也不曾见到桃花的影子啊。”魅姬含笑走到他身边。自从跟了朱棣,她才知道什么是英雄,什么是顶天立地的热血男儿,能够将终生托付给这样的男子,想必是世间所有女子都会仰望的幸运和福气吧。
接过她递过来的茶盏,朱棣没有看她,只是淡淡笑道:“心里有桃花,自然就看到了。”
此话一了,满心疼痛。
魅姬更是一头雾水地不解笑问道:“心里有桃花?王爷说得深奥,奴家不懂,念锦只知道,最美的桃花都在京师,王爷,等我们到了京师的时候,正是桃花漫天的时节,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赏花可好?”
朱棣转过身凝视眼前女子面庞许久,直到魅姬不自然地低头羞涩笑道:“王爷在看什么?”
“你说的没错,本王一定会到京师,去看那里的桃花,还有……。”说着,他将目光移向无尽苍穹。
“还有什么?”
“还有那片星空。”他意味深长说道。
正如朱棣所言,京师的桃花真美。
漫天纷飞,落英缤纷,如灵动粉蝶在天地之间纷纷扬扬,旋旋转转。
在这桃花林中闲步赏花,仿佛置身花海,闻到的气息皆是花香和泥土芬芳,没有掺杂半点尘息,亦没有一丝这宫闱内因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所带来的腐臭气息。
徐妙锦喜欢站在桃花树下仰望天空,透过树的罅隙,可以在粉红之中寻到一丝纯洁的浮云,飘荡在湛蓝的天际,那时她渴望已久的东西——自由。
是啊,自由。
自从回到京师,她从府中开始步步为营,处处谋算,到了宫中更是九死一生,经历了无数惊涛骇浪,屡次死里逃生。
她就像和无数蛇蝎猛兽锁在一个牢笼里一样,如今她打败了那些几次差点儿要了她性命的强者,抬头后才发现,她仍然置身牢笼,仍不过是一只伤痕累累精疲力尽的困兽。
“姐姐,披件衣服吧,虽说已是春日,可林子里还是留有寒气的。”粹雪边说便替她披肩衣服。
她含笑握着粹雪的手,两人在偌大的桃花林里漫步而行,徐妙锦含笑道:“陶渊明曾写过一篇《桃花源记》,记得第一次读那篇文章的时候,我就在想若是有幸能够和心爱之人,永远生活在那样一个美好的地方,将会多么地幸福。没有世俗的纷争,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简单满足,人生还有何可奢求的呢?”
“姐姐又想他了?”粹雪小心翼翼地轻声询问。
徐妙锦步子一顿,继而哀伤遍及满眼,她怎是此刻想他了,她是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那个男人啊,蚀骨的思念啊。
见她面色徒增伤感,粹雪连忙道:“听说大军已经接近京师,不日就要发起总攻了,姐姐就快见到他了。”
虽是如此说,可是徐妙锦如何不担心。如今的情势来看,朱棣拿下京师是势在必得了,她朝思暮念的人就要见到了,但她不知为何心里总是惶惶不安,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畏惧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