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宵过半,她依偎在他的怀中,听着他胸膛处传来的心跳声,当他看到她的落红时,眼底眉梢是难掩的喜色,时至今日他才觉得怀里的这个女人,真真正正是他朱棣的女人。
“过几日,我便要回京奔丧,你在府中乖乖等我回来,回来后我便尽快将你纳为侧室,不过这仪式恐怕要等许久才能办,至于魏国公府那边,我会亲自去说明,你无需担心。”
她面上淡淡的笑意突然僵住,她连忙抬起头望着他含笑眼睛道:“不是下了圣旨,不许回京奔丧吗?”
他叹息一声,拉了拉被角盖上她光滑的肩头幽幽道:“我去自然有我去的道理,不用担心,况且大师会随我一同前往,没事的。这段时间你只要在府中吃好睡好,养得白白胖胖,乖乖等会我来就好。若是真的要想,便想想以后每年我的寿辰你要做什么样的寿礼给我,或者等除夕的时候,你要跳什么样的舞给我看。我不要你整日为了我的事情去烦心,这些男人的事情,我不要你去操心,你是我的女人,跟了我,我是要你享福,不是要你受罪的,明白吗?”
她心底怎会不感动,心知此刻她除了应下,什么都不能说,只好怒着嘴羞涩着转移话题:“谁是你的女人?少胡说。”
他猛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戏谑笑道:“都这样了,还敢说不是本王的女人?好啊,那本王现在就要让你知道,你到底是谁的女人。”说着,便埋头于她的肩颈上,同时又伸出手游走在她光滑细腻的肌肤上,温热的手掌所到之处,皆燃起一片火热。
帐内传出嬉戏笑声,轻松自在,温情暖意。
大军开拔之际,朱棣一身雕翎戎装,阳光下熠熠生辉。府中上下皆在郊外送行,嘱咐燕王妃一些事后,他转身来到徐妙锦面前,闪亮眸光中泛着柔和的光。
“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他心底所有不安此刻暴露无遗,牵起她微凉的手抵在唇边轻啄一吻,她的心早已支离破碎般凌乱疼痛。
她故作镇定含笑抚上他的面颊,她从不知道朱棣身着戎装竟是这般英雄气概,她贪恋地凝视他的面颊,他的眉眼,他的嘴角,他的一切一切都要刻在心底,这个男子的音容笑貌将会是她此后黑暗生活当中唯一照亮内心的星光。
“珍重。”本是千言万语在腹中徘徊,可是一开口却只是这两个苍白无力似是敷衍性的字眼,她有好多情感想要向他倾诉,更有太多担忧想要嘱咐,可是如今分别就在眼前,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刀眉微蹙,轻点点头。
“王爷,该启程了。”马三保走过来低声提醒道。
朱棣目光一敛,握着她的手微微用了些力道,他的万般不舍在眼中愈发浓烈。
二人不言不语,却默契地知道彼此的担忧和依恋。
“等我回来。”他再次叮嘱道。
可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能点头,不能应答。她只有淡淡微笑望着这个让她粉身碎骨都毫无怨言的男人。
放开手,他转身跃上马背,临行前再俯望她一眼下令道:“启程!”
一万人马浩浩荡荡,风风火火地朝着京师方向行进,沿路马蹄践踏而起的烟尘模糊了她的眼帘,清泪落下,那个背影越走越远,他临行对自己只说了三句话,竟然全是‘等我回来’。
他的恐惧和眷恋她怎么会不知,他的情和爱她如何才能报答一分?
离开,正是因为深爱,总有一天他会明白她的苦衷,一定会明白。
回到府中时,这里似是一切都不曾改变,可是对徐妙锦而言,这里却是从未有过的冰冷空虚。她借口身子不适匆匆回到了别苑,遣下粹雪独自来到佛堂。
她双手合十,虔诚至极地跪在佛前,心头绞痛。
“佛祖,您是何等智慧慈悲,怎么不肯为弟子指点迷津,告诉妙锦,为何人世间要有爱和恨?为何爱却要这般苦涩,又为何即便苦入骨髓,却还是越陷越深?”长叹一声,双泪低垂,恭敬叩拜一头。
她在佛前跪了一天一夜,所求之事皆是保佑朱棣平安顺心。见她如此,粹雪急在心里却又无可奈何,她和朱棣之间的情意,府中上下谁人不知,如今朱棣冒着生命危险进京,她此刻的举措,大家也不好劝慰,只能由着她去。
鸡鸣破晓,她踉跄从佛前起身,一夜未眠始终守在佛堂外的粹雪连忙跑进来扶住险些摔倒的她,姐妹二人互望一眼,苦涩一笑。
“我给姐姐准备了早膳,从昨天到现在滴水未进,这样下去身子哪受得了。”粹雪轻声道。
徐妙锦含笑点点头,说是用早膳,也只不过喝了两口清粥便再也用不下一口。见她消瘦憔悴的面颊,粹雪又心疼又无奈。
待粹雪撤下碗筷之际,徐妙锦来到桌旁,提笔欲落,可是那笔尖还未触碰到纸笺,便顿在半空中,各种思量溢满脑海,一滴浓郁的墨汁滴落,在白色纸笺上立马晕开,仿佛落在她的心湖,那漆黑的墨迹越晕越大,遍及整颗心。
待粹雪回来时,她已经将信笺折好放入信封封好。
后来,她独自来到朱棣的书房,推开门这里还存留着他的气息,她似乎在每个角落都能看到他的身影,不过才一天一夜,竟已经像一年那样漫长。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今后的她可否就要被这相思之苦久久折磨?
从袖口拿出那封信笺,娟秀的小字分外清晰地写着‘王爷亲启’。她轻抚这几个字,想起那晚在她的房里,她随手写下王羲之的字时,他那诧异的模样,就是那一晚他给了她此生最难忘的萤火美景。
“你一定会原谅我的是不是?你一定能懂我的苦衷,一定会的。”她哽咽低声问着手里的信笺,可是空气中除了凝结着她的低声抽泣之外,再无其他声响,安静得可怕。
这一晚,徐妙锦不辞而别,独自骑马朝着京师而去。
留给朱棣那封信当中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时时刻刻朝着她的心口刺去。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爱恨故,无忧亦无怖。王爷之尊贵,高于九重天,王爷之才略,足以安天下,王爷之情爱,重于须弥山,王爷之恩义,大于东海水。妙锦不过凡尘俗世中一个苦命之人,只求安稳度日,平淡生活,此生能有幸得王爷垂怜,已是三生造化,几世福分,王爷之恩,妙锦永世难忘。从今别后,各安天命,妙锦不过贪生怕死,贪图富贵之人,不足王爷哀之悯之,妙锦不求王爷谅解,只求王爷珍重,惟愿君安。”
来到宁王府门前时,已是夜幕四合,她牵着马安静等在府门外。小厮跑进去不过一会的功夫,便见朱权急冲冲地朝府外跑来,面上是难以掩盖的喜色。
二人相见,感触颇多,徐妙锦微笑躬身行礼:“妙锦参见王爷。”
朱权一怔,连忙走过来轻扶起她,微蹙眉头道:“你刚刚说什么?”
她含笑迎上他狐疑不解的目光道:“我一路奔波很是辛苦,你不打算让我进去喝杯茶吗?”
闻后,朱权笑着赶紧拉着她朝府中走去。
二人用过晚膳后,朱权终于忍不住问:“徐妙锦?真的是你!”
她深吸口气,点点头,满是歉意道:“对不起,骗了你这么久。我真的是有苦衷的。”
“说不生气是假话,你知道踏青时你那样毫不留情的拒绝我,我有多没面子吗?”朱权故意努嘴不满道。
“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徐妙锦连忙起身跑到他身旁可怜兮兮道。
见她如此,朱权立马将拉长的脸收回来,微笑道:“罢了,真是拿你没办法,看你能主动来承认错误,证明你还算有良心,为本王做几道合口的点心尝尝,本王或许心情突然变好,就原谅你了。”
徐妙锦脸上的笑意渐渐放下,转身坐到桌旁低声道:“我明日就要走了。”
“什么?”朱权惊得连忙跳过来拉着她的手臂道:“怎么走的这么急呢?你就这么舍不下四哥吗?不对,他不是进京了吗?”
提到朱棣,她心底抽痛,不敢看朱权询问的目光,只是淡淡道:“我这次来,是要把这封信替师父转交给你的。”说着,她从袖口抽出一封信笺递给朱权。
“道衍大师给我的信?”他万分不解地接过来,正欲打开却被徐妙锦制止:“先别急着看,你先听我把话说完,然后再选择是否要看此信。”
朱权见她一脸严肃,自己也不由得认真起来。
“如今新帝登基不久,便下达圣旨,禁止藩王进京奔丧,其中缘由想必我不说,王爷也是该明白的。而燕王爷如今不顾圣旨,冒然进京既是因先皇驾崩而悲痛难耐,也是想试探皇上如今对藩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态度。燕王爷以身犯险,并不是为了他自己,更是为了所有藩王着想。今日我既然能这样对王爷直言不讳说出这些,就是相信王爷必定和燕王爷一样,不会甘心受他人钳制指示,更不会甘愿身为鱼肉,他人为俎。”
朱权眉头越锁越紧,握着信笺的手已经紧攥成拳,信笺在他的手中褶皱不堪。
见他如此,徐妙锦继续道:“我知道,我的话不足以让王爷相信,我们只需拭目以待,皇上撤藩势在必行,不过是早与晚的事罢了。你可以不信我,难道也不信师父吗?”
“道衍大师德高望重,出家之人怎会询问这些凡尘俗世?”他目光狡黠犀利地望着徐妙锦。
他会疑惑很自然,且不说是这等性命攸关的大事,单单说自己曾骗过他,也不足以叫他相信。
她目光真挚望着朱权语气轻柔:“我知道你不信,今日我只是受了师父的命令,将这番话说给你听,把此信交给你,如何抉择全凭王爷,毕竟此事非同小可,妙锦不敢妄加断言,更不敢为王爷出谋划策。我只是感念王爷几次三番的救命之恩,不希望你会因此事受到诸多伤害,妙锦之心,天地可鉴。”
她的话语柔和如水,叫朱权怎能不动容。
他思量半晌后幽幽道:“你早点休息吧,此事我会考虑的。”
目送他离开,徐妙锦心知即便是自己在此处多留一夜,也无法改变他的心意,莫不如就此离去,早些进京处理大事才好,况且她越表现的平淡,越能叫朱权放心。
人就是这样奇怪,对方越是殷勤,便越是疑惑,反之则会莫名其妙地去相信。
徐妙锦连夜离开宁王府,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亦没有做过多劝解,她的任务完成了,如何抉择,全凭朱权自己的心意,他不愿意,她也无法。
此等大事,她要他自己决定,免得将来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