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道衍来到朱棣书房,他端坐在长案旁看书。
“王爷这么晚了还在看兵书,当真是勤勉。”道衍微笑道。
朱棣拉着脸放下书起身来到他面前道:“今天本王太过震惊,自然是毫无睡意的。”
道衍闻后,心知朱棣在气他瞒了徐妙锦的身世,便笑着随朱棣走到桌旁一同坐下:“王爷此刻的心情,老衲能理解。只是,今日之事当真是个巧合,虽然老衲救了静思,可是却不知她的身世,当初设计希望她助王爷完成大业的时候,也没有设计到这个。老衲也曾说过,世事难料,看来当真如此。”
“本王只是在烦恼,如今该怎么做?我总不能阻拦妙云修书回京,若魏国公府真的派人来接,难不成我要留着她不放吗?当初你说,只要不娶她就可以,但是本王从未想过让她离开我,难道这些你不清楚吗?”见朱棣情绪愈发激动,道衍点头长叹一声:“造化弄人啊。”
“现在说这些已经毫无用处,你且说怎么办?”
“今日静思去找王妃,必定是听了那日我们的话,得知王爷要在六月份迎娶她,这才一时自卑自己的身世,去寻王妃替她寻找家人。一切都是注定的缘分,王爷也无需强求。终不过是你们二人的造化罢了。”
“造化!造化!这样的话你说过太多次了!本王不想听这两个字,本王只想知道,如今我要如何留下她?”他激动问道。
见他如此真情流露,道衍心底暗暗感叹,朱棣能对一个女人如此用情至深,到底是她的幸,还是不幸?
“王爷若想留下静思,倒也无需如此费心,大不了马上纳她为妾,亦或修书给魏国公府,就说您看上了静思,不许她回去,岂不是省心又省事吗?”道衍嘲讽笑道。
“大师你……”朱棣气得甩手不语。
“王爷,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你该想的不是静思的去留,即便是她回京了,将来你们又不是不能相见,又不是没有未来。而如今,皇上的病情愈发严重,您此刻应该担忧的是更重要的事情啊。”
道衍的一番话点醒了朱棣,他本事愤慨的情绪顿时平静许多,站起身来道:“大师,若父皇当真传位给皇太孙,该如何。”
道衍含笑道:“该如何,王爷想必已经心中有数,现在差的,是个时机。”
两人继而沉默不语,天际中划过一道刺眼的闪电,接着雷声大作,瓢泼大雨急促落下。
从朱棣书房回到佛堂,道衍正瞧见跪在佛前的徐妙锦,那单薄倔强的背影,总是透露着一丝清冷和孤寂。
他缓步走进去轻声道:“今日你表现很好,为难你了。”
她低声念了句佛号淡淡道:“师父,您那样睿智,可否能教徒儿,这心要怎样做才会不这么痛?我好痛。”她的语气虽然淡漠,可声音却微微颤抖,暴露了她心底最懦弱的情愫。
道衍眉头微皱,无比怜悯地叹息道:“世上多少痴儿女,爱到深处无怨尤。为师知道此事对你来说要下多么大的决心,亦知道你对王爷爱比天高,情比海深,让你舍弃原本可以厮守的生活是件多么不易的事。但是静思,既然你对王爷如此情深,难道你愿意看着你们守在一处毁灭吗?还是愿意两人即便是各自分开,也都能好好的活着?”
她垂目不语,这些道理她如何不懂,可是脑子再怎么清楚明白,心还是如万剑齐穿般痛苦:“如今我的身份已经暴露,是不是很快就要回京了?”
“燕王妃很快就会修书给魏国公府,他们会派人来接你回去。回去后,收起你所有的情和爱,那个环境于你而言既陌生又熟悉,你一定要记住,不可表露出你内心一丝一毫,因为你不知道究竟谁才是你的朋友,谁才是你的敌人。有的人,表面上是你的朋友,实际上却是害你最深的,有的人表面上是你最切齿的敌人,说不定到最后你才发现,他才是你最大的恩人。所以言语行事必定要提起十二分的仔细来。”
“静思谨遵师父教诲。”
“此次回去,你要付出的代价会很大,不单单是性命攸关,或许会有比你的性命还重要的东西会失去,你一定要万事小心,为师还是那句话,势必要护王爷周全。”道衍将她扶起,神色凝重。
她嘴角淡淡含笑,转身对着金佛,立手而誓:“佛祖在上,我徐妙锦今日在此立下誓约,不论将来发生什么,我都会护王爷周全,即便是拼了性命,拼了身心,拼了生生世世的幸福,妙锦无怨不悔!若违背誓言,我愿永失所爱,万世煎熬!”
道衍闻后,眉头皱的更紧,眼底竟泛着点点泪光,他点头道:“好,好,王爷的情意没有错付,为师没有看错人。”
这一晚,师徒二人彻夜不眠,仔细制定计划,道衍将京师府中宫里早已安插好的细作一一告诉她,还将朱允炆身旁的几个得力大员从头到尾分析,他们的喜好弱点,短处把柄事无巨细,皆传授于她。
燕王妃的书信刚刚送走,便有京师快马加鞭传回来的消息。
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朱元璋病逝,享年七十一岁。
国有大丧,天下皆知,举国哀痛,万里悲歌。
伴随皇帝驾崩的噩耗,皇太孙朱允炆即日登基的消息也跟着传遍全国上下,二十一岁的他登基后改年号为建文,史称建文帝。
燕王府如今已经是一片哀痛之声,朱棣因皇帝驾崩而备受打击,卧床称病多日拒不见客。
只有道衍和徐妙锦心底清楚,一场巨大的风云政变正在慢慢酝酿。也正因为此事,魏国公府虽知道已经找到幼女的消息,却因先皇驾崩新帝登基的事忙得无暇分身,她的归期便只能往后延迟。
与此同时,朱允炆登基所颁发的第一道圣谕便是藩王留守封地,不可归京奔丧,表面上是先帝驾崩,举国不稳,藩王留守封地是为了避免外敌入寇,可是明眼人一看便知,朱允炆一是怕藩王进京会引起政变,二是想要借此机会一展君威。
各地藩王接到圣旨,虽然心中大为不满,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留在封地遥望京师对先皇焚香祭拜。
接到圣旨的朱棣,沉默了整整一日。傍晚时分,他叫来道衍和几个亲信,共同商议对策。
“新帝禁止奔丧,意图很明显,本王想听听各位的看法。”朱棣端坐在正位低声问。
两侧围坐的几个人各个面面相觑,纷纷将目光投向沉思不语的道衍。
“大师如何看待此事?”他问。
“那么,王爷又意下如何?”道衍反问道。
“新帝登基,第一道圣旨若公然抵抗,本王觉得有失不妥,可是如今各地藩王皆静观其变,各揣心腹事,谁也不清楚皇帝下一步会如何做,若是此次我们逆来顺受,只怕剩下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所以本王打算进京一探究竟。”朱棣蹙紧眉头道。
“王爷所言极是,可是如今圣旨已下,若要回京便是抗旨不尊,此举理亏呀。”一位大臣劝阻道。
“是啊,王爷,即便是回京,您可否要带人马?如果不带,如何确保新帝不会痛下杀手,若是带了,要带多少?带少了不足以保护王爷安危,等于没带,带多了岂不是明摆着给他人落下口实,您是去奔丧,难不成去打仗吗?这些都是很棘手的问题啊。”另一个官员也跟着说道。
这些朱棣又如何不曾想过,但是以他的性格,又怎能甘心受朱允炆的驱使。
“话说原本这皇位就该是王爷的,先皇对王爷向来最为器重,论辈分,王爷如今居长,论战功王爷更是功不可没!若不是朝廷里那些奸佞小人作祟,先皇怎会改弦更张,如今坐在龙椅上的本该是王爷!”
“话虽如此,可是我们要看清事实,先皇已经驾崩,新帝也已经登基,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王爷,微臣倒是觉得,若不就反了!就凭王爷的身份资历,只要王爷振臂高呼,各地藩王必定应声归顺,直接进京取而代之有何不可?”
诸位亲信你一言我一语,这话是越说越过分,越说越直白。
唯独道衍和朱棣,始终缄默不言。众人说完后,才发现他们二人面色清冷如霜,这才住了口,小心翼翼地看着朱棣的脸色。
“大师有何良策?”他看着道衍问。
“王爷,老衲倒是觉得试探一下也未尝不可,通过此事,一来可以看出皇上对王爷心底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态度,二来,别的藩王不做,王爷偏偏要做,而且要做得真切。即便是入不了京师,也可向所有人表明,王爷是个仁德孝顺之人,这样王爷的美德可就传遍天下,而皇帝的小人之心也就昭然若揭了。”
“大师所言极是,那么依大师之意,本王该带多少人马?”
“一万足矣,多了怕是会让皇帝暗起杀意,少了又怕不足以应对突变,另外每日再派人不间断地快马加鞭,同北平始终保持联系,这边做好应急准备,确保万无一失。老衲也会随王爷一同前往,王爷大可放心地去。”道衍气定神闲,自信满满地模样,似是让所有人都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