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仇泽仍是疑惑的表情,公孙禾良收起笑容,正色道:“我教的,不是招式或者其他,而是刃意,是用器者所必须的精髓。”
“用器者?”
“对,刚才蝶烟的介绍并不准确。我们公孙家,世代所学皆为器。我们是器术世家。只因历史上家族出过一位极负盛名的剑器大家,才会让别人都误以为我们是剑术世家。”
庄蝶烟恍然说道:“瞧我,过了几年,竟然给忘了。”
公孙禾良对她说:“我看你是根本没有记住过。”
“等一下,”仇泽说出自己心中的猜测,“公孙世家,剑器大家,难道是盛唐时的公孙大娘?”
公孙禾良点头:“正是。”
公孙大娘善舞剑器,舞姿惊动天下。民间献艺,观者如山,宫廷表演,无人能比,可谓开元盛世时的唐宫第一舞人。
“可是她的剑器舞不是舞蹈吗?”仇泽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公孙禾良解释说:“那是在表面世界。在暗世界里,公孙大娘的剑器舞,可是当时的第一剑术,包含于其中的刃意,无人匹敌。”
仇泽没有再追问什么,他需要好好消化一下刚刚得到的信息。
公孙禾良还在说:“就今天剩下的时间里,我舞《剑器浑脱》给你看,能领悟多少刃意就看你自己了。”
“时间会不会太短了?”庄蝶烟问。
公孙禾良回答:“能便是能,不能便是不能,与时间长短没有关系。你若担心,我们现在就出去开始吧。”
于是在公孙禾良的带领下,三人来到竹屋之外。
竹屋之外,艳阳当空。
一位不速之客,正一动不动地伫立于竹之海畔,犹如一尊雕像,与四周摇摆的翠竹景色格格不入。
公孙禾良的眉头微紧,拦下身后的两人,开口说:“怕是来寻我的,你们在此等候片刻。”
说完,他独自走向来客。
来客也走向他,两人一齐停下,相距九步。
在太阳的直射下,来客的样子格外清晰。那是名与仇泽同龄的短发少年,穿着洁白干净的T恤和已经泛白的蓝色牛仔裤,剑眉、星目、薄唇,右边脸颊上还有三朵墨菊刺青,一副漠然看轻世间万物的样儿。
但这一切都不及他手中的刀给人印象深刻。
若没有那刀,他不过是一名桀骜不驯的少年。但有了那刀,他便是一名气势凌然的刀客。
那刀,黑褐色的刀鞘显出刀身的细长,给人一种日本刀的感觉,但是没有日本刀常见的那种弧度,而是一体的直线,如他一般散发出干净利落的气质。
他开口说话,冰冷冷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刀客红靖,前来讨教。”
若仇泽是懒得说话,那红靖一定是不屑说话。
“多少年没有人来找我讨教了,”公孙禾良感慨道,他从一开始就已猜到了红靖的来意,“小子,前来讨教怎么如此没有礼貌,连句竹之海公孙禾良前辈都没有。”
“礼貌与敬意,全在此刀上。”说着红靖抽出了刀。
出鞘刀鸣,秋水寒光,好刀!
“刀长三尺一寸,重一斤七两,名为障横,”说话间,红靖已然迈出了一步,两人之间只距八步,“请赐教。”
公孙禾良还没有赐教的意思,他问:“你的刀,是唐刀?”
红靖点头。
“唐刀有四,一曰仪刀,二曰障刀,三曰横刀,四曰陌刀。其中仪刀造型华丽,多用于礼仪场合,直到传至日本才演变成适合于刀客使用的日本刀。陌刀属长刃,更适于行军打仗,而不适于对决。因此唐刀中只有障刀和横刀适合刀客。你的刀名为障横,是一把结合了障刀和横刀各自特点的特质唐刀吧。”
红靖再次点头,开口说:“障横一成,我便来找前辈了。”
公孙禾良饶有兴趣地问:“为何?”
“前辈先人公孙大娘是盛唐时第一剑器大家。草圣张旭因其剑器之舞成就了落笔走龙蛇的草书书法,诗圣杜甫写下‘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来赞叹其绝世之资。障横是盛唐产物,若不能与同为盛唐的剑器舞一较高下,障横和我都会遗憾万分。”
红靖的话出奇多了起来。看来必须说的,他还是会一字不落地说出来。
公孙禾良大笑:“这个理由,很好!”
话音一落,他的双手中已各自多了两柄剑,一长一短,一细一宽,细长的华丽,宽短的古朴。
公孙禾良执双剑而立,整个人和那对剑一起,显露出锋芒。
风停,竹止。整个世界的画面和他一起定格下来。
他和红靖的决斗,自两人眼神相接时便已开始,此刻终于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红靖抬起手中的障横。
他的手,很稳。
“《剑器浑脱》,请。”公孙禾良迈出了一步,那八步的距离只在顷刻化为乌有。
雷霆势已起,狂风助阵,竹海呐喊。整个画面里只有公孙禾良如蛟龙般的身姿和他手中剑激荡起剑芒,全然不见了红靖的身影。
《剑器浑脱》本就是独舞,怎会有其他人的身影!
蛟龙入海任遨游,公孙禾良如潮的攻势淹没了红靖。
红靖已被困在了双剑织成的大网中。
但他未败,如同身处惊涛骇浪之中的暗礁,他用微妙步法和手中刀刃避开要害,等待绝地的一次反击。
这种机会只能有一次,因为这一击是全力进攻放弃防御的一击,意味着一击之下胜负立判。
障横,劈下!
在那剑网之下,闪过一道流星,夹带着骇人的破空之音,红靖破网而出。
可是下一刻,他便倒地了。
八步之外,公孙禾良仍站在最初的位置,气定神闲地仿佛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切并未发生。
他开口说:“你脸上的墨菊若再红上一朵,我便死了。”
“前辈高看了,”红靖从地上爬起来,拍去身上的尘土,“红靖这番受益匪浅,就此别过了。”
混合着汗水和尘土,他身上的洁白T恤早已肮脏不堪,但仇泽看见他在转身离去时,嘴角分明扬起了一个角度。
看着红靖的身影消失在竹之海中,公孙禾良叹道:“想不到暗世界里还有这样的少年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