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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冰山美人

作者:寂谭|发布时间:2024-12-20 12:44|字数:5060

  户部尚书的辞去越演越烈,六部给事中的六科廊——俗称“六部狼”——们轮番上阵,陈循高毂等学士领衔,六卿署名,连夜上本,请皇帝下旨召人回来,皇帝怎么肯做这种丢面子的事,越是劝谏,越是不肯,反而接连几日不临朝以示抗议,恼了一帮臣下,推胡濴最为德高望众,奏疏曰:“臣闻尧舜之君,不事宴乐,圣德之主,远佞辟邪……周有褒氏之宠,纣因妲已之嬖,越进西子而吴国殄灭,唐爱杨氏而胡虏猖狂……夫酒色之害,帝王嗜之则亡国……”洋洋洒洒大篇云云,皇帝览毕,向着地上一掷:“这是将朕比那魏主和唐明皇吗?!”

  胡濴他不动,却要将陈循高毂驱逐出阁。胡濴听闻,反思,想通苦谏是无益的,不如去谒见太后,内阁学士们集体求见,这是不容小觑的,太后当即赶到乾清宫,就“祖宗创业艰难”这一命题将皇帝训斥了一顿,皇帝虽然没有抗声,但眉宇间的不服却是瞒不了人的。太后回到仁寿宫,想果然不是自己养大的儿子,到底不亲,当初如果不是自己首肯,他能做上九五之尊?越想怒气越难平,自然迁怒到导火线身上,怒气冲天的叫赵忠派人将紫儿叫来,月昭通知不及,等紫儿被架到时,一切都晚了。

  死样的沉默。

  突然间爆发出一个急促的声音:“叉出去!叫人来打,打死算完!!”

  女孩的眼瞪得好大,手掩着嘴,不知是惊惧、失悔还是根本就吓傻了。

  “老娘娘饶命!老娘娘饶命!”

  周围人如木雕泥塑。

  “贞儿姊姊……救我,救我!”

  她张大嘴,发不出声音。

  黑暗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贞儿,你醒醒!你醒醒!”

  有人用力摇她,“贞儿你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睁眼,满屋阳光。

  元儿的轮廓渐渐清晰,关心的望着她。

  月昭爬起:“我睡着了?”

  元儿观察她:“你这几天怎么回事,做事心不在焉的,还好利儿帮你挡着。瞧你这脸色,晚上睡不好么?”

  “入了夏,一直犯困。”月昭拍拍脸,到屋外缸里舀水洗脸,水面出现个人,脸色白得像纸,眼睛是红的,难怪元儿担心。

  “待会儿你去一趟紫云宫。”元儿说。

  月昭掬水的手停住,好半晌才道:“去干什么?”

  “听说杭妃酿了百花酒,陛下说各宫都要去取一份品尝品尝。”

  “仁寿宫也算‘各宫’之一?”月昭讥道。

  “当然不,”元儿答:“不过你知道,自上次紫美人之事后,老娘娘与陛下两人关系就生疏了起来,陛下不扯下这个脸,老娘娘做娘的,嘴里虽不说,我们下人也该想着排忧才是。”

  “是啊,花房的事弄那么大,现在盖起一个紫云宫,倒没人说半句什么。”

  “嘘!”元儿左右看看:“你还嫌事儿不够乱么?”

  月昭不说了,把脸洗完,道:“我不去。”

  “你怕丢了我们仁寿宫的脸?放心,不用说什么,只是去摆个姿态而已,陛下自然会明白——”

  “我不去。”

  元儿奇怪地:“你别扭什么呀,现在只有你有空,利儿弄冰镇暑去了,亨儿在服侍老娘娘起床,我马上就要去给她梳头了,你不去谁去。”

  “叫赵总管去吧?”

  “哎哟我的贞儿!你不是不知道紫云宫的规矩,特别是那个紫云亭,陛下把杭妃宝贝得连宫女都不许多看两眼,何况公公!”

  “不见得要靠近紫云亭呀……”

  “当然要进紫云亭!”元儿把她摁在凳子上,灵活的将她睡散的大鞭子三下两下编好:“看不见陛下,陛下怎么知道我们的心意?”

  月昭不死心:“你不怕老娘娘知道了怪我们自作主张吗?”

  “不会不会,我都跟利儿商量过了,跟赵总管也问过意见,都觉得没错。贞儿,就交给你了!”

  “可——”

  “放心,出了漏子大家一起扛,不会丢下你的。”不等月昭再说什么,元儿拍拍她肩,一副重任委托尔身的神气,尔后飞也似的走了。

  月昭无语,好久后叹气,低头整整衣服,往紫云宫走去。

  皇帝是无情的,这句话她算是亲身领会。

  紫儿的死并没有给少年帝王带来多少沉痛,当日太后发邪火将紫儿杖毙事后尚自觉下手重了些,而他却半点没有表示,只是一句“知道了”草草收尸,因为又有了新目标。

  短短时间内就晋升为妃的芳名为杭琼的杭妃是他在游龙舟时发现的,当时杭琼司乐,坐在船尾吹箫,眉目如画,肤白如雪,一双眼睛犹如正午日光下的千丈寒潭。隶属司乐坊的乐伎穿着与其他宫女不同,只见她一件月白缎子的品绣,袖口广大,迎风飘飘,恰如洛水女神。皇帝当即迷住,先册为嫔,不日进位为妃,又替她盖造起一座紫云宫来。

  前次大臣们使尽手段还没缓过神儿来呢,太后也因为紫儿的事不忍多说,于是在这奇特的空档中,紫云宫迅速而豪奢的盖起来了。草木花卉,楼台亭阁,一应五光十色,应有尽有,而最讲究的是宫中那座紫云八角亭,足花去了几十万国帑,去过的人都说,虽叫是亭,怎么是亭,完全是搬来了东海龙王的水晶宫!

  月昭一路走一路想,回忆紫儿封为美人后每日来仁寿宫给太后请安,面上是常见的,可没什么说话的机会,唯一一次在宫外,她拿了新的绣花花样回来,碰上,紫儿说她过得很好,委婉的谢谢她当时没有“多管闲事”。后来她反省了很久,觉得也许确实多管闲事了,她认为不好的路,别人不一定认为不好,她有什么资格干涉别人?当自己是救世主?紫儿不是看起来很快乐么?……为此她差点唾弃自己,跑去找薏儿,如果薏儿也说她多管闲事的话她可能真的该好好审视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但薏儿淡淡道,你不是救世主,你是朋友,你可以提出你的忠告。如同我们治病,开出的药是好意,但关键还要看病人配合不配合,只要你的出发点是好的,问心何愧?

  问心何愧?

  那一刹,实际年龄二十八的月昭真真正正佩服起眼前不过双十的女子,自己虽然是现代人,也不是没在社会上历炼过,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却不及薏儿利儿言谨等等诸人经历过的宫中各种心境的磨炼。谁说古人比现代人笨?谁说古人迂腐无知?不,他们智商一点也不差,论斗智斗勇,现代人不见得能处理得更好。

  只不过,现代人有一张底牌,那就是知道历史,还有经过历史检验的正确的策略。变幻莫测的政治斗争中,站对队从来是最最重要的——只是月昭现在对这个感觉还不强,她不过是后宫万千宫女中小小的一名,又不可能出将入相翻云覆雨!

  只是纵然问心无愧,可目睹紫儿被拖出去的样子,她还是忍不住夜夜惊魂。想起初来这明宫,经历的第一件事也是宫人被活生生打死,锦儿,还有期间无数因为犯了小错而挨板子的人,而这还只是仁寿宫,还是在一向自诩念佛抄经的太后的手下……至于其他宫的,她不知又是怎样一幅场景。

  莫怪宫人冷漠,莫怪人人自扫门前雪,这一切的一切,应该归罪于可恶的后宫制度,她记得曾和利儿聊过这个问题,难得把利儿说得目瞪口呆。其实她忘了说最重要的一点,所有的可恶,统统来源于那一个男人。

  那一个所谓的九五至尊。

  封建社会的制度便是这样,她无法多批判什么,早有人批判过,批判了也没用。利儿告诫她以后少说这种砍脑袋的话,是,她不说了,她以后远远避着,眼不见心不烦还不行?

  但显然不行,像现在来紫云宫的这种工作,临到头了,半点办法没有。

  杭妃新置了桃李杏棠四鬟,听她报了名号,前来迎接的叫邀杏,一路领她穿廊过槛,月昭想不会真去紫云亭吧,问:“杭妃娘娘在什么地方?”

  邀杏答:“娘娘刚睡起不久,自然在紫云亭沐浴。”

  妈呀,真要去那个澡堂!

  杭妃有洁癖,几乎天天要洗澡。皇帝为的这个,特地建亭凿池,池底通着城外的宝带泉——因为宝带泉水温,且可祛病延年——工程可想而知,据说把营缮司的掌印太监三天之内白了半个头。亭四周都用水晶嵌缀起来,把五色的宝石最大的珍珠去镶嵌在壁里,白石砌阶,翡翠嵌彩,人若走入亭中,珠光宝气耀目欲眩,晚上燃起灯来,霞光灿烂,十步内休想瞧得清亭中的人物。

  据说每次杭妃从温泉里洗罢起身,宫女们扶持她上紫云亭,皇帝也跟着到了亭中,四周的水晶光回映出来,变成了五六个杭妃的倩影。她那玉肤给晶光一耀,益显出她肌肤洁白柔嫩了,皇帝瞧到了情不自禁,总挥去侍候的宫女,单独和琼妃在亭内玩一会儿……总之传得是无比香艳旖旎,窃窃私语的十个宫女里面九个要脸红心跳,又害羞又兴奋,剩下一个月昭这样的,心内呸一声:无情无义挥奢浪费喜新厌旧光长了个空壳子……BALABALABALABALA(省略无数字)……的东西!

  远远看见一线曲带似的白石雕栏,栏内便是温泉池,氤氤氲氲,一下如入仙境。邀杏道:“贞儿姑娘请歇脚,我去禀告娘娘。”

  “有劳。”

  邀杏去不多时返回,“贞儿姑娘请随我来。”

  邀杏将她直接带到池边,月昭瞪大眼,好一幅美人出浴图!

  但见一个身材婀娜的女子光身从池中走出,倚到池边一张似白玉雕成的榻上,旁边宫女一个拿轻软白绫替她周身揩拭,另一个持了个盒子,不知里面装着什么东西,用一块海绵似的扑子接着涂了一层,最后第三名宫女才打开一匹碧罗,给女子轻轻地披在身上。

  真是雪也似的一身玉肤,饶月昭同为女儿身,也不禁想上前摸上一摸看是否确那么细白腻滑。

  邀杏上前禀报,女子抬目看来,无疑她就是杭妃了,月昭端起笑脸,趋前几步,“仁寿宫万贞儿,参见杭妃娘娘。”

  “嗯。”杭妃轻轻哼了一声,听不出喜怒。

  原来是个冰山美人?月昭忖度着,一边道:“听说娘娘酿制了百花酒,甘美非常,娘娘就是娘娘,真是心灵手巧。”

  旁边卟了一声,咦,谁敢笑?

  月昭四下寻找,这才发现就隔着不远处,池子旁巧夺天工当作屏障的假山下,一人正持酒盏眉眼微旸的看来。

  他一直在这里看杭妃洗澡,从头看到尾?!

  月昭觉得头顶有乌鸦飞过,她猜测他大概会在紫云宫,但也没必要如此粘乎寸步不离吧?

  “万贞儿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低头行礼。

  “平身。”皇帝似乎醉了,语速比平常慢,却也特有一种比平常成熟的范儿。

  “谢陛下。”

  皇帝招招手示意杭妃过去,杭妃莲步轻移,皇帝的手伸入她碧罗中,杭妃*一声,软在他怀里。

  莫非当场要上演活春宫——月昭滴一滴冷汗,把眼睛擦擦,然后四顾,最好有把椅子坐,她观摩观摩,免费的,不看白不看哇。

  在那火热的手掌下,杭妃早已融成一滩春水,但冰山终究是冰山,还记得有外人在:“陛下,叫她走……”

  皇帝从香颈中抬头,就看见一双发亮的眼,不但丝毫不躲避,还充满兴趣。

  “哈,没事,没事,你们继续,当我隐形人就好。”

  隐形人?

  皇帝勾起嘴角笑了,反而抽出手来,“爱妃,再去拿一坛子百花酿罢。”

  什么?杭妃好一阵才从他的忽热又忽冷中反应过来,匆匆拢上衣襟,十分不好意思的觉得在别人面前丢了脸,为了暂躲尴尬,也不叫侍婢,亲自去了。

  “来,喝了。”等她离去,皇帝从酒壶中斟了一杯,递给她。

  这个杯子是他自己喝过的。月昭暗地里嫌弃的吐槽,道:“陛下,奴婢不惯饮酒。”

  “试试。”皇帝不为所动。

  月昭望望他身后立着的成敬,成敬点头,于是月昭知道躲不过,接下:“只喝一杯。”

  “嘿,倒会讨价还价,好玩。”

  真醉了,月昭想。不理他说的,照规矩先谢赐,微微偏头,将酒喝下。

  “好!”皇帝拍着大腿:“再来!”

  “陛下!”

  冷不防皇帝指着她的耳朵:“你的耳朵红了——”

  “所以说奴婢不会喝啊,再喝下去说不定做出什么冒犯陛下的举动。”

  “没事,朕特允你冒犯,不计较!”皇帝自己又喝了一杯,咕咚咕咚倒满:“该你了。”

  月昭万分无奈,她确实不沾酒,也从不知道自己酒量到底多少,醉了是什么模样,她是来要酒的,不是来喝酒的呀!

  皇帝直直把酒盏举到她面前,差一点就碰到她的唇:“喝!”

  再次看向成敬,希望他能靠谱点,成敬也是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两人来回交流了遍眼神,成敬的意思大概就是你舍命陪君子吧,我负责安全将你送回去就是。

  我忍。

  万恶的封建社会。

  月昭肚里诽谤,只能你一杯我一杯的硬来,居然酒量比想象中深,数杯之后未倒,只是一张芙蓉面白里显红,红中透白,艳若桃李,眼波横转,皇帝看着看着,忍不住抓住了她的手。

  月昭有些怔怔地,还未反应过来,皇帝一把拖起她的手腕,往假山后便走,成敬没料到,有些慌:“陛下——”

  “你们在外面守着,不许进来!”皇帝醉醺醺的甩开他要过来想搀扶也是想隔开的手。

  “陛下,您喝醉了,我去叫杭妃娘娘——”

  “朕没醉!”皇帝大喝,“再罗嗦朕叫人把你拖出去!”

  他酒气直冲,成敬不敢再多言语,致触怒于他。但事情尚未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境地,他看向月昭,一向聪敏伶俐的人居然蒙蒙的,见他看她,还咧嘴朝他笑了一下。

  哎哟喂,还是赶紧去找灭火的人吧!成敬等两人消失在假山后,赶紧去找杭妃。

  偏偏这时田妃到来,成敬远远一看,马上意识到不行,找杭妃是因为以杭妃的性格知道事情后不致于对月昭会有太大为难,而田妃就不一样了,即使以醉酒为借口,依她性格,也是不允许在她视线范围内有任何潜在敌人出现的。像紫儿,逃过了她的视线当上了美人,却逃不过她故意针对她散播的那些谣言,言官们进言为什么那么激烈,别人不清楚,他却明白是谁在后面推波助澜,最终又达成了谁的愿望;而这一次,轮到杭妃,只是不清楚杭妃是否会走紫儿的老路。

  瞧两人乍看十分融洽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结束寒暄的迹象,他转了转手中扳指,叫来一个小太监:“赶紧去仁寿宫,找元儿或者利儿姑娘。”

  贞儿姑娘,但愿你不是真醉,救兵没来之前,尽量能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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