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太皇太后背对着看不出神情,她三个连大气也不敢出,连赶着跪下问安。
太皇太后缓缓转过身似是不经意道:“这宫里住的可习惯?”
青渐不知何意,低声点头称是。
“皇上不拘着你,你也别把这皇宫当成了自家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说话的语调虽是平和,却是极为不满。
青渐慌道:“奴婢不敢。”
“你是哀家封的永寿郡主,在哀家面前就不要自称奴婢了。”说着换了一副和蔼的面容,上前作势扶她,眼里却是闪过一道精光。
青渐哪敢站起,更低了头怯生生的:“奴婢知错,请太皇太后责罚。”
太皇太后唇角带笑收回了手站定:“错不在你,是哀家太小觑了你。”
“奴婢万死!”青渐的头皮贴着地面,正是午后,太阳晒着那砖上居然滚烫的,令她额头冒汗。
“罢了,这些都是天意,早料定是不会让哀家省心的,起来吧。”
青渐闻言缓缓起身,依旧小心恭顺着。
“别说,这儿的景致就是格外清新脱俗,招人喜欢。不像我那宫里冷冷清清,整日里连个蝴蝶影儿都看不到。”
刘嬷嬷听出太后语中暗意,上前圆场道:“太皇太后说笑了,自然是华阳殿的陈设富丽堂皇、雍容华贵,方配得上您的身份……”
“刘嬷嬷,你也是宫中老人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要哀家来提点你不成!”
刘嬷嬷见太皇太后骤然色变,吓得跪下直呼饶命。
青渐、楠儿也急着跪求:“太皇太后息怒。”
“瞧你们怕的,哀家不过是要你们记住自个的身份,尊卑有别。郡主要有郡主的样,奴才也得有奴才的规矩,不然被天下人耻笑了去。”太皇太后收了怒意,话语风清云淡,“哀家站了半日也乏了,李嬷嬷,咱们走。”身后忽拉拉一群人跟了去,静悄悄的只闻着脚步声。
“恭送太皇太后。”三人见凤驾远去,终于缓了口气回来。
“神佛祖宗,可吓死我了。”楠儿自拍着心口。
“刘嬷嬷,方才你倒是为我好,日后可再不能这样了。我原以为着至少可以保你俩个周全,没想到竟是痴人说梦。倘若有一日我有什么不是,你俩个只不必顾我。”青渐犹跪在地上满目哀伤。
“郡主怎么这样说。”刘嬷嬷扶她起来,恳切道,“从前我是太皇太后的人不假,但冷眼看郡主一路走来,就是铁石心肠也该化了。”
“就是,郡主别说见外话了。往后咱们三个一条心,只郡主别嫌弃我们粗笨就好。”
青渐闻言噙着泪花,不知说什么好。
太熙二年七月,回纥送嫁、加冕使臣抵达京都,于宫中为青渐行加冕典礼,此后,众人以“公主”呼之。
加冕典礼结束后,回到雅香筑早有两个人影等在那儿翘首期盼了。
“思结蜜儿!哈撒蛮!”青渐激动的上前拉住她们。刚才人群中她便隐隐看见这二人,正是疑心呢,见到真人不禁唏嘘。
“我好想你啊。郡主,不对,现在是咱们回纥的公主了。”思结蜜儿笑着落泪。
哈撒蛮不无感慨:“本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您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机会。”
“你们聊着,我去端些点心来,可一定要尝尝我们这儿的特色风味,保管你们终身难忘。”楠儿热情的招呼着忙开了。
端上来看时,一个大托盘里面六小碟子果品糕点,每只碟子颜色各不相同:芙蓉色的配着碧绿的荷叶糕,天青色的盛了糖腌杨梅,藕色的装了剥好壳的红衣花生,梨黄碟子里面是雪白的杏仁酥,靛蓝色碟子刚好放明黄油亮的粽子糖,褚褐色的一盘则是时鲜的枇杷。
“哇~好漂亮哦,都不忍心吃了!”思结蜜儿赞道。
“长生天,这回可长见识了,吃的都这么精巧费心思。”哈撒蛮也满脸兴奋的看着,哪里舍得下手。
青渐笑了笑:“亏你想的出来,把整套的配齐了,却忘了正经的——快把皇上昨儿赏的青城雪芽沏上来才是。”
“哪里要公主吩咐,早就备下了,因是现煮的水,要缓上一缓。”楠儿笑答。不多会果见刘嬷嬷端了茶器过来。
众人看去竟是一套古朴的黑釉瓷和竹木茶荷、茶夹等。
青渐见未盛茶,知是要亲演茶道。再细看茶具,也是初见,倒是十分喜欢,乃握在手上细细赏玩。见那胎骨呈乌泥色,釉器内缘外口均透出铁锈色条纹,细如兔毛,反手看去器底刻有“供御”字样。端详了一刻道:“这是建安窑的乌泥瓷,此曰‘兔毫盏’,也有烧成‘鹧鸪斑’和‘银星斑’的。这又是哪来的?”
“公主浑忘了,那还是在郡主府时的事呢,是乐王爷的心意。”楠儿提点道。
“是他?”青渐恍然道,怪不得!却叹,“只是这等器质便不能显出茶汤的色来。”
“未必见得。”刘嬷嬷道,一边提起铜水吊子熟练的操作起烫壶、洗茶的工序来,口中应着动作念道:“焚香静气,活煮甘泉。孔雀开屏,叶嘉酬宾。大彬沐淋,乌龙入宫。高山流水,春风拂面。乌龙入海,重洗仙颜。母子相哺,再注甘露。祥龙行雨,凤凰点头。捧杯敬茶,众手伟盅。”说着将注好的茶分递众人。
青渐接过茶,那一汪清茶在乌色的瓷器的映衬下呈现出淡淡墨色,好比敛去锋芒的不世之才。青渐暗暗咂舌称奇。
不多时,皇上也来了,告诉青渐司天监择定了大婚吉日,就在七月十九。众人各个道喜,因怕拘着他们说话,皇上只品了一杯茶便离开。
七月十八,御旨下,诰封青渐为正五品才人。
七月十九日,晨,按品梳妆,轿辇行至黄门,下,由女史授金册。青渐跪谢,起拜三次,鼓乐鸣奏,礼成。帝上前迎之携手登占星台,群臣以贺。有侍女呈上一对龙凤金杯,内盛合卺酒。——按照宫中礼仪,才人是不得金册,亦不得受群臣叩拜及当众与帝对饮,这番额外的待遇足可见刘骆对自己的心思,——他是把她当妻子对待的。虽是感激,却心下惶恐。
刘骆暗地在她手心捏了一把,青渐会意,勉力挤出笑来,学他的样子端起了金杯,双双饮下。
终于,终于她是他的明媒正娶的妻子了。他笑,然后拥着她走下占星台。身边的人只是紧紧攥着他的手,忽觉出不对——扭头一看,青渐眸里透出极其痛苦的神色,一口黑血骤然喷出!
注:“焚香静气,活煮甘泉。”等句出自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