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刘骆特颁旨云:贺兰燕献药有功,令其代理六宫。虽无凤印,却权同皇后,于是喜不自胜。
青渐亦为着青好的终身请旨赐婚,刘骆寻思之下,将其赐与康王刘骐,不日大婚。看着人流穿行,喜气盈盈,青渐心下甚为快慰。三姨娘程香芸面上掩不住的喜色,前后忙活着。
“姐姐,你帮我看看这样可好?”青好妆成向她询道。
青渐看时,乌鬓凤簪、连珠累玉、香腮蛾眉,真个不似平常只会活泼调皮的小丫头,隐约有些成熟的韵致来。又是感慨又是欢喜,连赞:“好,真好。”泪也跟着滚落。
“姐姐你哭什么?”
“你可怪我?”
“这是哪里的话?姐姐替我筹谋了这样好的亲事,妹妹感激还来不及呢。”
青渐这才拭干泪,笑嘱道:“你年纪还小,却让你嫁进王侯之家,实是苛着你了,只有一行你记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万事谨慎,再就是——看淡‘情’字。”
青好懵懂道:“姐姐让我看淡,姐姐呢?”
青渐叹,微责:“正为着这个吃了苦头才嘱你的,好生听着就是。以后到了那边更不要多嘴,要学着藏拙。”
青好故意憨笑:“我这么大个人,怎么藏着啊?”
青渐扑哧笑训:“还这么调皮,再不像王妃的样子。”
青好便规规矩矩行了一大礼,笑问:“如何?”
青渐满意的点头。一时吉时到,程香芸过来哭嫁,再就是繁琐的礼节,不提。青渐看着这边送嫁队伍行远才登了自己的车,楠儿及刘嬷嬷随行同去了康王府。康王忙得不可开交,青渐递了礼单、道完恭贺之语,自去厅内宴饮。方坐定,却听得熟悉之声,欲避不及。那人亦看见了青渐,走上前来,青渐只别开脸去假装与楠儿说话。
“就这么不愿见我?”罗聿转到她跟前气结道。
刘嬷嬷见状捅了捅楠儿,又对她使了使眼色。楠儿生怕青渐吃亏只不肯走,青渐知是逃不过,也担心人多口杂,便打发楠儿去取些醒酒汤来,一边向他悄道:“有话外边说。”
罗聿跟了出来,走了数十步,来到无人的花墙后边,隧开口:“你真个打算嫁给皇上?”
“是你说的,我和皇上有私情,既然两相情愿,为何不可?”
“你……那个孩子……”
“不要再提孩子!你不配!”
“青渐,我心里至始至终只有你,我那么对你也是因为我嫉妒,我爱你呀。”
“你爱我?”青渐仿佛听见天大的笑话,回身哂笑,步步逼近他,语中气结不已,“你爱我,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我?你爱我,为什么要带番邦女子回来让我难堪?你爱我,为什么要亲手扼杀自己的骨肉?!你爱我,那在我要和亲远嫁的时候你又在哪?!!你爱我,当我丧考之时你又可曾出现?!!!”
罗聿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我……悔不当初。”
“罗将军,你我似乎现在已然没有任何关系了,你怎样想的,我也不需要知道。”青渐语气生硬,扭头不去看他。
罗聿重重一叹,似是下了莫大的决心:“好,你不在乎我,但有一个人,你难道也不在乎了?”
青渐惊诧疑惑,只以为他故弄玄虚,没想到他下一句话如同炸雷般让她措手不及。
“他还活着。”
“你再说一次?”青渐心内疑惑兼震惊。
“杨柳还活着。”罗聿唇角扯出一丝狠毒的笑意。
“他在哪?”青渐定定的看着他,目光露出从未有过的厉色。
“杨家坡。”
青渐得了这几个字,再也站不住,扶着墙好一会,冷道:“我算认得你了。”
楠儿和刘嬷嬷本就在远处廊下看着,见了青渐这副模样,慌迎上来。
“郡主你这是怎了?”
“郡主,你没事吧?”
青渐无力的摇摇头,眼神痴痴愣愣,半天吐出几个字来:“去杨家坡。”
这二人不解,再问,她亦不说,只好由着她。一路询问找将过去,到黄昏时分才看到一处界牌,上面歪歪扭扭书着“杨家坡”三个字。放眼看去荒凉之极,远远的有处破旧茅草棚并一个小院落,依稀有炊烟袅袅。
“郡主要找什么,要不楠儿先去打听一下?”
“不必。”青渐起身下车,某种强烈的意识牵引着她一步步朝那草棚走去。
近前。草棚里黑洞洞的,院落里一张粗陋的条凳,旁边是劈了一半的柴垛,泥抹的小灶上煮着半锅糊糊样的东西,一个佝偻的背影正蹲在灶前加柴。因着柴火有些湿,燃出不少呛人的青烟,青渐忍不住轻嗽。那人闻声站起回过身看到她,两人一照面俱是怔住。
小柳儿!
青渐!
这样的相遇谁也未曾料,两下里踟蹰、恍惚都有些如坠梦里。这样站着,数步之遥,相对而视,万千情绪,却无论什么也说不出了。她以为自己会问,可是她没有;她以为自己会流泪,可是她没有;她以为自己会伤心,可是她也没有。早在得到他死讯的那会,已经将该流的泪流尽、该伤的心伤透。他那样的性格,自来就是淡淡的可以将所有一切都隐忍下来,今日的种种实是她可以预见的。只一眼她便看到了他的心底,那些说不出的不堪和无奈如同这破旧的草棚,是他所不想让她看到的。她忽生出些悔意:她原是不该来的。
楠儿和刘嬷嬷随后跟上来,见她这样呆呆站着不动,均不知如何是好,直到青渐自个道:“想是走错了,咱们回吧。”二人方上来扶她。
行到车前,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夕阳如火,吞噬着那衰败的影子渐渐模糊。从此,世间再无杨柳这个人了,她在心底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