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望过去,全部都是清一色的冷灰色石碑,分明的棱角似乎从最初开始就没有被打磨掉的意思。方方正正的切割和雕刻,规规整整的排列,令本就色泽清冷的石碑显得更加死气沉沉而且毫无生意,即使是最温和的日光,都无法令这里回暖起一丝一毫。
——或者说,所谓的墓园,本来也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吧?
打磨得几乎可以映出人面的碑面上用泥金小字镌刻着亡者的名字。没有一个一个地挨着去细看,若痕轻车熟路地打了几个弯,径直走向了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一块墓碑。
林家七小姐林雪洢之墓。
尽管七姐才刚刚死去不久,这块墓碑却并不是新的。不过数年的光景,墓碑的线条已经被风雨冲蚀得不似初时那般僵硬了,细看之下,甚至有些发丝粗细的细小裂痕蛛网般绽开在墓碑的边角处。
已经不是第一次站在这块碑前了,然而每一次来到这里,还是有着某种异样的情感充斥在胸臆之间。明明是很普通、甚至比其他墓碑都要破旧的,在他眼里却仿佛成了独一无二的风景,萧萧的风声、冰冷孤独的墓园、排列死板的石碑……一切的一切在这一块碑前似乎都成为了最最理所当然的布景,包围着这死亡的舞台上唯一属于生者的灵位。
当年的七姐刚刚被玄玑阁主篡改了记忆,天真地以为自己只是父亲从路边拾来的孤女。然而当她无意间闯进这墓园后看到了自己的墓碑,被父亲知晓后便遭到了严厉的训斥,向来疼爱女儿的父亲,甚至毫不留情地一掌掴在了七姐的脸上。
那块碑,是父亲和七姐心里永远都无法弥合的伤。
那个时候,小小的他就躲在角落里,亲眼目睹了一切。七姐眼里受伤的表情分毫不差地映入了他的眸子里,令他尚还稚嫩的心倏然间就带起了仿佛被狠狠地刺了一下般锐意的疼痛。七姐所有的痛苦和悲伤,似乎就是从那时开始的罢……从最初的怨,到一次次被亲生父亲出卖利用的仇,再到那个俊美如同天神般的男人出现后的刻骨之恨。
很多次看到七姐与父亲争执,看着七姐眼里日渐加深的怨毒和父亲眼里日渐加深的痛苦,他都想冲上前去告诉她,不是这样的……其实,不是这样的啊!
——然而,那又该是怎样的呢?明明早就已经答应,永远都不告诉她她究竟是谁的啊。
无论是在生意场上还是朝廷人脉之中,苏家和林家一直以来就是各个方面的竞争对手,在凤翥郡两端各据一隅暗中对抗,勉力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自从苏家同时出现了“土”、“风”、“火”三个元素的力量之后,这个天平就无可避免地开始向着一端倾斜,若不是当年“土”受到了重创,“风”与“火”的相继离开,林家恐怕早就金银散尽困厄街头了罢?到如今,苏家败落,林家庄玄玑阁主死亡,这一场无声无息的战争,终于是要画上句号了。
这一切在若痕心里,其实都是无所谓的。然而七姐的死,是他整个家庭的句点。依旧是沉默地站在这块墓碑之前,他却觉得这一次比以往显得更加无言以对。
林家的墓园一直都有专人打扫、整理和供奉,只有这一方墓仿佛是被遗弃在岁月之中一样破败且布满了尘埃。七姐不允许任何人碰它,固执的态度,分明是想将过去生生遗忘,他却知道,她明明是比任何人都要记得清楚的。
将碑前已经干枯的柳枝撤下,换上另一枝刚刚折下的新鲜柳条。没有艳丽或素净的花,绝对单纯的绿色一如这墓的主人一般黯淡无光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