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一束明亮日光透过轩窗照进室内,将软烟罗床帐映出一片浮动的朦胧光影。
父子俩进入清音斋西侧的小书房,他们二人分别在沉香木茶桌两侧坐了下来。
皇帝自顾自斟了盏茶,一饮而尽,举止间皆是常年居于高位的冷漠与傲慢。
萧琂忽然平静地问:“父皇曾说过,您在东宫大婚前便与愿愿有过前缘,敢问这话从何说起?”
皇帝看向他,眸光陡然一厉。
萧琂从容应对,也抬起眼眸与父亲对视。
缄默半晌,皇帝眸底的阴戾一点点黯淡下去,重归于无边的沉凝冷峻。
“去岁的三月十八,朕如往常般夜深独自前往宣光阁,却在御花园的必经之路上遇到了她。”
“许是中了媚药,她缠着让朕,朕一时不忍,便与她行了鱼水之欢。”
萧琂蹙眉提出质疑,“可大婚当夜,愿愿的元红尚在。”
皇帝一时语塞,又冷着脸道:“除了没到最后一步,朕与她该做的全做了,朕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萧琂垂下眼眸,显然却并不认可父亲的话。
皇帝如鲠在喉,“你该感谢朕才是,若朕当日对她略上心些,也轮不到你来成为她的丈夫。”
“确实,在这件事上儿臣对父皇感激涕零。”萧琂唇角微扬。
皇帝脸上闪过刹那的狰狞。
萧琂忽而心念微动,“去岁儿臣与愿愿大婚不久便前往涿州赈灾,父皇同样是在御花园偶遇了她,对吗?”
皇帝剑眉轻挑,旋即微微颔首。
他们父子二人已许久未曾如此平心静气坐下来地相谈,而萧琂担心妻子忆起伤心事,更没有向她询问过来龙去脉。
他只大约知晓,他的生母卫淑妃邀妻子前往御花园赏花,却因身体不适失了约,随后妻子便被父亲劫掠至西苑瀛台。
妻子两次遇害皆是在御花园发生的,他隐隐有种直觉,设计陷害妻子的是同一个人。
皇帝适时开口:“宫中知晓朕每逢十八前往宣光阁的人并不多。”
连姜太后都未必知晓。
皇帝年幼时曾被钦天监批测出他的命格与养母唐皇贵妃相克,从此便被圈禁在宣光阁内一连数年。
姜太后生怕被这个次子牵连,率先撇清关系,声称当作从没生过这个孽障。
唯有当时的皇太子萧惟时常私下前往宣光阁,探望这个遭受无妄之灾的同母弟弟。
又因萧惟出阁读书后功课日渐繁冗,才定下每月十八的夜间前往宣光阁探望幼弟萧恪。
萧惟正是后来的永顺帝,当今皇太子萧琂的生父。
皇帝对永顺帝萧惟这个兄长的感情极其复杂。皇家无亲情,但兄长对他的爱护却是真切的,而兄长的许多作为,他又实在无法苟同。
他也说不清自己每逢十八前往宣光阁静坐是为了缅怀兄长亦或是为了什么,总之这么些年来也成了习惯。
萧琂心中已隐隐有了个猜测,只是涉及到他的生母卫淑妃,子不言母之过,他也不好直言。
况且,哪怕父皇得知真相恐怕也不会如何,毕竟那两回于他而言并非坏事。
确实,若皇帝有心细查,早将整座皇宫翻过来彻查了个遍,怎会轮到萧琂如今在此旁敲侧击?
忖度良久,萧琂抿了口茶,“再过两日便要恢复早朝了,父皇准备何时启程回宫?”
皇帝气笑了,倏尔站起身来,居高临下俯视儿子,“子安你呢?堂堂一国储君,打算每日躲在这玉泉行宫?”
他负手而立,神色冰冷,“朕知晓与你交好的腾骧左卫指挥使带领近万精兵驻守玉泉山,可朕还是来了,你猜为何?”
儿子引他前来再瓮中捉鳖的戏码,在他看来完全就是儿戏,他丝毫不畏惧。
萧琂敛下眼眸,“原先是儿臣想岔了,儿臣会与愿愿商议何时回宫。”
眼下他反倒觉得回到宫里更稳妥些,起码在宫里父亲再不能如昨夜那般毫无顾忌地介入他们夫妻之间。
可惜,他还是低估了皇帝的专横独断。
与此同时,佟林刚离开韩王所居的松风院,正欲回清音斋向太子复命,却被个梳着丱髻的妙龄少女拦了下来。
“还请佟首领留步!”杨静真脸上浮着一抹红晕。
她与长姐杨满愿有几分相像,皆眉眼精致,灼若芙蕖,但因好动而苗条纤瘦许多,一张瓜子脸只有巴掌大。
眼波流转之间,尽显俏皮活泼。
对上少女这双黑亮的杏眸,佟林微微一怔,莫名有些不自在。
杨静真试探着开口:“敢问,方才佟首领护送的是何人?”
佟林闻言脸色微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