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书房内,一盏新沏的敬亭绿雪呈上来,淡香氤氲。
皇帝端起青瓷茶盏细呷了几口,又问:“杨谦行可回京了?”
他吩咐太子妃生辰大办之时,也同时派人将太子妃之父杨谦行急召回京。
“回了回了,已经在杨府与家人团聚了,明儿一早便会提前入宫给太子妃殿下贺寿。”
常英谄笑得脸都僵了,实在没料到自家圣上有朝一日会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
皇帝御极十数载,从没办过一回万寿节,他对自己的生辰并不上心,只觉铺张浪费。
太子的生辰亦然,最多功课歇息一日再吃碗长寿面,也就过去了。
万千思绪在常英脑中滚荡。
他心中愈发自责当初搜寻被圣上宠幸的小宫女时就该把秀女们也挨个查遍的。
他当时只想着七个记名秀女皆是太后亲选,且大多是名门贵女,定不会有什么小宫女,这才……
“摆驾文渊阁。”皇帝随手放下朱笔,负手大步朝殿外走去。
常英这才回神,拎起厚绸面的遮雪伞,小跑着跟了上去。
与此同时,杨满愿端坐在文渊阁临窗的位置,兴致盎然地翻阅着从前没机会接触的古籍。
文渊阁位于文华殿后方,仿效浙江天一阁所建,又采取“明二暗三”的建造方式,外观看上去重檐两层,实际全阁共有上、中、下三层。
杏云忽然慌张地走了过来,手里握着的象牙扇都随着她的手在颤抖。
“主子,乾清宫的人前来传话,说是圣上即将降临文渊阁。”
杨满愿怔了下,心里头莫名蹦出个念头,皇帝公爹是冲着她来的?
她微微侧身,从半开的窗牖朝外眺望,便见一抹玄色高大挺拔的身影由数十名内官与护卫拥簇着,正朝她们的方向阔步走来。
杨满愿悄悄咽了口唾沫。
她要赶紧走吗?似乎来不及了,一出去就会迎面撞上……
可不容她再犹豫,圣驾已抵达文渊阁。
男人鹰隼般锋锐的目光扫了过来,杨满愿心跳漏半拍,急忙起身行礼。
他沉声说了句“免礼”,又低眸从上到下将她端量了遍。
少女鬓挽随云髻,荔枝色如意云纹宫装,薄施粉黛,脸颊珠圆玉润,肤光细腻如雪。
皇帝知晓她生得好,却还是头一回如此清晰直观地意识到她是完全长在自己的心坎儿上。
若非如此,依照他的禀性,二人最初相遇的那夜她就根本没机会与他近身接触。
默了须臾,皇帝摆手屏退左右,“朕只是来寻几卷藏书,太子妃无须拘束,与方才一样便是。”
杨满愿惊诧得抬起头,恰好对上一双深邃不见底的墨眸,不由心尖微颤。
皇帝哪回不是见着她就……的?今日怎么突然转性了。
没等她回应,皇帝径自侧身往书架的方向走去,仿佛真是前来寻书的。
文渊阁里四周阒然,半个时辰过去,皇帝俩各自翻阅古籍,相安无事。
她掀起眼睫,不动声色打量着立在大书柜前岿然不动的魁梧男人。
他身上的玄色锦袍隐约可见金线绣成的暗龙纹,在日光的映照下暗光浮动,熠熠生辉。
“这册成书于汉末的《古文尚书》与晋时梅赜向朝廷献上的《尚书》有诸多不同,收藏在此从未面世,太子妃若感兴趣可以看看。”
皇帝察觉到她翻阅的皆是史书,故而特意投其所好,将这册文渊阁私下里的镇阁之宝也拿出来了。
杨满愿愣了一下,满脸错愕。
自古以来便一直有说法称晋时梅赜所献的《尚书》是伪书,只是经过永嘉之乱许多古籍彻底散失,已无从辩证真伪。
没成想,世间竟还有成书于汉末的《古文尚书》,还与梅赜所献之书有诸多不同!
杨满愿惊喜交加,小心翼翼地接过古籍,颇为虔诚地翻开试阅。
不知不觉,窗外暮色暗沉,天边云霞翻涌。
一群宫人太监鱼贯而入,有条不紊地点燃文渊阁内每一盏宫灯,又重新退了出去。
因文渊阁内均是稀世罕见的藏书,为避免起火,用于照明的宫灯皆是特制的硬琉璃灯。
杨满愿这才意识到一个下午就这么过去了,忙不迭起身要告退回东宫。
奈何她一动不动静坐了许久,猛然站起来竟双腿一软,身子朝前趔趄了下。
就在她几乎要脸朝地猛摔下去之际,男人眼疾手快拎住了她的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