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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8.他想起自己本该有个女儿

作者:穆尔塔图里|发布时间:2024-09-30 10:31|字数:3301

  付荣畏畏缩缩得像个泄气的皮球,与空气对峙的强硬语气逐渐变得软弱无力。

  “我羞耻,我愧疚,我胆怯,那又如何?她不会和你们一样瞧不起我。她爱我的所有,就连我的丑陋,她也爱着。就算她骗我,那又如何?只要我愿意,我比她还会装傻。没有人会像她那样爱我了,没有人。生我养我的亲生母亲都没有她对我那么好。她能做的,你们一样都做不到。她不嫌弃我不嫌弃我身上的酒臭味,不嫌弃我吐了一地的呕吐物,也不嫌弃我仪态尽失的丑态。我敢说,她爱的就是我这些丑陋的时刻。世上没有哪个女人像她这般无私付出了,就连圣母玛利亚都比不上。你们这群把我拖向地狱的蛆虫,即便重新投胎,也比不上她一根手指头。滚,你们都给我滚,你们都是阻碍我奔向幸福的拦路石。”

  无论他抱头鼠窜到何处,恐怖的声音总在耳边回荡。

  蠢货!

  懦夫!

  废物!

  缩头乌龟!

  一个个清晰且恶毒的词汇撞击他那欲渐柔软的心肠。她们齐齐把他逼到角落,而他疯狂地朝飘在空中的魅影砍去。他一边胡乱地挥舞尖刀,一边可怜地哭喊求救。

  “钟月,救我,钟月,快来救我!你爱我,就快出现!求你了,我求你了!”

  若说挨了一颗子弹仍能镇定自若的他是个意志绝对坚定的男人,那么此时惊慌失措且痛哭流涕的他则是个被弃养的小孩。他不停地呼唤母亲的名字,好似个牙牙学语的婴儿,笨拙的舌头只会发出钟月二字。可是不管他如何呼救,她们依旧徘徊左右。他的救星连个影子都没有出现。

  一个意外的踉跄,不幸的事情再度发生。

  陈文清与高助理驱车赶来时,只见付荣躺在一楼楼梯处,从脑袋流出的黑红色血液像是化掉的冰奶油。他们以为伤上加伤的病人处于休克状态就等同于半具尸体。事实并不是这样的,他还能听见各路人马的声音。女人在催促,人群在讨论,冷风在呼啸,播音员在说话,轮子在滚动,仪器在警告,血液在滴落,心跳在减速。周围的声音渐渐弱小,他的思绪回归本身。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怀里空落落的,好像本该拥有的某个东西却没有到手。

  是什么呢?

  它是软的,会呼吸,有些重量,还有些吵闹。

  唔,它会是个什么东西呢?

  女儿,他的女儿。

  太好了,太好了,他居然有个女儿!

  女儿是谁生的?

  是钟月这个可恶的坏女人。

  那么,女儿现在在哪儿?

  钟月是不是把她偷偷藏起来了?

  她就是个不称职的母亲!

  她怎能背着孩子的亲生父亲把孩子藏起来呢?他有权承担做父亲的所有责任!他一定要把孩子从亲生母亲的手里抢回来!不管她是否愿意,他一定要残酷地抢回来,以报复她瞒着他把孩子私藏起来!

  但是这个孩子,她生下来了吗?

  她亲口对他说过,她的孩子死了。

  是了,她在怀孕时就常用沉默的方式来表达对父女俩的怨恨。

  她不是不喜欢孩子,而是不喜欢他的孩子。

  她恨他的基因质量是那么的低劣。

  她看他流泪,她看他忏悔,她看他下跪,却仍旧无法平息内心的怨恨。

  她把他的孩子杀掉了,就在他准备求婚的那一天……

  痛苦且沉重的记忆碎片黏合成一面往事的镜子。

  梦是真的。

  原来,他们早就遇到彼此了。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她为什么会对他那些的熟悉,好像她就是从他体内分裂出来的。

  那些微妙的表情,那些隐晦的言辞,那些古怪的态度,原来都是从曾经的情感延续出来的。

  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

  这个世上是不存在前世今生的!

  他为什么会忘记这个让自己又爱又恨的女人?他又怎能忘记这个让自己又爱又恨的女人?!

  不止是他,还有一切与钟月有关的人都忘记了她。

  他身处的世界就像是场虚拟游戏,所有人都会因为重置而被清空记忆。

  他难道是楚门吗?

  导演在哪里?摄像头又在哪里?

  到底是谁拥有清空记忆的超能力?

  是神仙吗?

  那么它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么做呢?

  越是出现难以解释的疑问,就越是使他的三观产生震动。

  男主角昏迷半月,醒来之后像是变了个人。任何人与付荣说话,他都是一副呆滞与惊愕的痴傻模样。陈文清不知道有什么事情竟能把他吓成这个样子。于是乎,整个医疗团队为了保住饭碗,便把闲得发慌的心理医生摆上台面。他们纷纷肯定地说病人的心疾与外伤毫无关系。

  换而言之,付荣没有摔坏脑子。

  不过,她还是对医生的话持有怀疑的态度。因为那天,她亲眼目付荣的脑袋像是破皮的西瓜,血浆从黑乎乎的发缝里淌出。当时的她已经认定不可一世的男人会因为一次小小的意外而失足摔死。但是,不知是医生的医术高超,还是伤者的运气爆棚,这种惊心动魄的事故怎么看都不会留下幸存者。或许是上帝对他格外偏爱吧,不舍得他在人生顶峰之时草率死去。

  又过了一周,付荣开口讲话了。他问每个人走进病房的人同样的问题:我还没有死吗?这个问题把一众人吓坏了。因为昏迷太久,维持身体基本需求的营养液使他面颊凹陷,双眼无神,消瘦的骨架里似乎只有软绵绵的空虚。

  每日醒来,他都会弯腰驼背地呆坐在病床上,不愿与外界有任何只言片语的交涉,好似灵魂被封锁在绝望的困境之中。所以,多少对他有点留意的人都认为他会跑去自杀。要知道,病房里的窗户每日都会定时打开换气。因为脑部手术,付荣剃掉了头发,戴上了网状绷带。倘若钟月在场,她肯定会联合陈文清一起笑话他的和尚头。

  陈文清不自觉地一边想着,一边笑着,然而笑容却在目光接触病人的瞬间里缓缓消逝。付荣气色暗沉,神情忧郁,三魂七魄仿佛一同跟着失踪的钟月离去了。每逢看见他那两只露在衣袖外的手,她都会不由自己地想起淡褐色的竹节虫。他的手指骨与青筋明显地浮在表皮上,完全丧失原本充满爆发力的筋肉。事到如今,她必须承认自己喜欢男人从前那倨傲又狂妄的勃勃气焰。现在的他,仿佛溶于空气里,安静得让人生理不适。

  “昨天,高助理和我说,阿月好像出现在贵阳那边。她和我说过,她喜欢云贵川那边的食物,所以,我想她应该会去那边。”

  陈文清时常在付荣身边聊起钟月的下落,尽管对方从未回应只言片语。她知道他是因为钟月而意志消沉,所以,她希望自己能够通过每日一点线索来激活他的意志力。但是,谁都无法阻止他的生命力日渐枯竭,因为他们没有准确地估量钟月对他施加的威力。没错,钟月看似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一声不吭地消失而已,然而正是因为这种猝不及防的消失,使他挫败地意识到自己是没有只手遮天的能力。

  他无法操控任何人。

  他没有能力操控任何人。

  他的骄傲就这么轻易地被摔碎了。

  那群蛆虫说的对,他根本就是个无能又白痴的男人。

  “你们找不到她的。”

  听见低沉喑哑的嗓音,陈文清的手一抖,差点让手中的水果刀划伤手指。她即刻惊诧地问道。

  “你知道阿月去哪儿了?”

  付荣不答,只是神色恍惚地喃喃道。

  “她是自愿离开的,不管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她的背后有个强大的力量,是我们所不能轻易为之匹敌的。我们都是活在屏幕前的演员,只能按照手里的剧本履行各自的义务。我看似能够主导她的身体,她的思想,她的人生,事实上,我连我自己想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无法主导。只要我所做的不符合观众所期望的,那么一切都会拉回进度条的最初时间。我所拥有的东西是假的,我这个人是假的,更不用说她对我的感情也是假的。但是,她对我的感情可以是虚构的,可我对她的感受却是真实的。爱,可以由假变真,不是吗?爱就像是镜子,反射的映像虽然是假的,但是站在镜子面前的人却是真的啊。你知道我在卧室里找到了什么吗?我看见那掉在地上的毛衣。这足以说明她没有想过那么仓促地离开我。她对我是有留恋的。你说,这难道不也是一种爱吗?那天,她在玄关抱住我,我就感觉她有什么想对我说、却无法对我说的事情。她一个普通女人,能有什么难言之隐呢。不,她一点都不普通。她的爱让我的肉身与灵魂焕然一新。她是绝无仅有的。只可惜,我太庸俗了,我太盲目了,我忽视了她眼中里的犹豫和不舍。她肯定是想让我留下来,她肯定是感觉到什么了。那股力量在催促她离开我。然而,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个傻子。我无休止地挥霍她对我的爱,却不知道她终有一日会离开。她对我给予了那么多次的原谅啊,我都白白浪费了。命运给我的惩罚,就是让我忘了她,就像她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的生命之中。也许明天早上醒过来,我就会把她忘了一干二净。我没有机会了。命运不会再给我第三次机会了。”

  陈文清多么想伸手接住男人那充满惶恐与懊悔的泪水,可是,她只是看着他通红的眼眶溢出一颗又一颗清澈的水珠,悄然地涓涓流进她心中的温热河床。她感到悲伤,感到沮丧,感到惆怅。她有预感钟月失踪一事,会成为一个困扰他们一生的谜,一个当他们在思绪放空之际便会探寻她究竟去向何处的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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