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有千万个的选择,而女人唯一的选择是听从男人的选择。两人走进一家具备古色古香的装修风格的赣菜馆。服务员根据顾客的要求,他们走进一间隔音较好和私密性较高的小包厢。付荣轻呷一口普洱,斜眼观察钟月的神态。她在翻阅菜单时,一双清澈的眼睛似阳光照在河面上那般波光粼粼。他为自己的正确选择而感到高兴。
钟月之所以高兴,是因为与付荣在一起时候,以男人清淡的口味为主。毋庸置疑的,拥有优秀厨技的女人是完全有能力兼顾两种菜式。但是,她比较怕麻烦。她的那位主子不会迁就任何人。他若是尝到不满意的食物,是有极大可能当场扔筷掀桌的。厨师或许还会被他按在水槽里打一顿。她的主子确实吃不得辣,也不喜欢吃辣。所以,为了方便,她会迁就他。
可是,当主子看见卑微的奴婢数次对饭店行注目礼的样子,便怜心大发地决定委屈自己一次。他想,一道简易的炒青菜起码是淡口的吧。谁知菜一端上来,绿里面埋着一片红。无奈之下,他拾起筷子,精细地挑走每个犹如炸弹的小米椒。这边,钟月已经开饭了。她心想,付荣可以慢慢挑,就当作是今次约会的小小娱乐。
在电影开场之前的二十分钟,他们离开餐厅,慢慢悠悠地乘坐扶梯至上五楼。这餐饭,是付荣请的。钟月对此不客气地向他表示:下次,她请。付荣没有作声。他不认为还有下次之说。
他们在检票口排队。只是还未入场之前,钟月就已经一边吃起爆米花,一边无聊地东张西望,问道。
“我觉得刚才那家的江西菜挺好吃的,您觉得呢?”
付荣拿着一杯冰可乐,垂眸看着钟月,答道。
“没有你做的好。”
钟月抬起头来,笑眯眯地望着付荣,说道。
“过几天,您可以尝尝我亲自做的江西菜。”
“不能太辣。”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
眼见他们即将检票,付荣的私人手机却响了。他在听见手机铃声的第一时间便觉得有事发生。他在钟月好奇的注目下接通电话。对面的人说,陈文清被抓走。男主角本该爱的女人在此刻正处于危险之中。他理应毫不犹豫地立即转身,飞快地奔向命定爱人的身边。这几乎是直接触发男主角对女主角爱的本能之举。
然而,他盯着钟月,纹丝未动。她的眼中漂浮着期待,是对这次约会,是对这场电影,也是对他这个男人。他不是没有试过一言不发地把情人丢在原地。即便他和她们还在前一刻温存不久。他没有任何理由向任何人解释任何事情。拍拍屁股走人,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要是女人们要个说法,他反手一个拉黑便完事儿。
好吧,他就这么干吧。
就如上所述地这么干吧。
“您有紧急的事情要处理吗?那您赶紧去吧,我一个人把电影看完就回去。您快去吧。”
付荣没有解释一个字,钟月便善解人意地拿过可乐,摆手催促他快些离去。
真是个好女人。
他连借口都不用动脑子想了。他带着不是从何而来的怒气离开之时,感觉胸口像是装满了酸涩滚烫的硫酸。每当他走一步,液体便晃一下。
陈文清睁眼之后看清的第一人是付荣。他坐在椅子上,微微歪斜身子,一只胳膊搭着扶手,若有所思地用拇指转动尾指的双环银色戒指。室内的温度有点低。他换下正经的商务型装扮和梳理,穿上灰色针织衫和白色底衣,显得简易舒适又温和得体。
“有哪里不舒服吗?”
陈文清把男人端详几遍,才发现付荣正看着自己。他的坐姿仍然与先前一样,只有目光的朝向在变化。他似乎连动都懒得动一下。这个自恃高贵的男人即便受伤了,也会装出一副倨傲的姿态。陈文清凭着自己的力量慢慢坐起身,冷冷地反问道。
“你的身体没事吧?”
付荣意味深长地笑道。
“我没事,谢谢关心。”
为了营救女主角,男主角是深入虎穴,左臂不慎挨了一枪。
虽然只是擦伤。
“我不是故意找你麻烦,我只是想要自由和尊严。”
自由和尊严,丑女人好像两样都没有。付荣的笑容变得更加幽深难测。他向后一倒,阔背贴着椅背,手肘压住两边的扶手,变成了左手转动起右手的尾戒。他眯眼审视眼前这个病美人,不紧不慢地问道。
“自由和尊严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
他满含嘲讽意味地轻笑两声,说道。
“我还没碰过这么有骨气的女人。或许,我应该把你送回狼窝里,再让你尝尝绝食断水的滋味。”
陈文清抿紧双唇,憋着一口怒气在喉咙里。她不敢发作,因为付荣说到做到。
“你既然想我死,那为什么还要救我?”
男主角以身涉险地在真枪实弹之下救出女主角,可谓不是一个面临凶恶贼匪的现代版绿林好汉。在陈文清昏迷之前,她清楚地记得他那胸有成竹的模样。好像他们在他的身上打几个窟窿都无法成为营救计划的阻碍。她不可否认这个男人有着超凡的气势和绝对的胆量。
“宝贝,没有我的允许,你是不能轻易死在荒郊野岭的。”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陈文清大概猜到是父亲的仇家。可是,她还是希望确切地得到一个答案。付荣不着急回答问题。他喜欢让人候着。他慢悠悠地来到高级病房里的客厅冰箱前,从里挑选出一瓶伤害肠胃的冰矿泉水。
陈文清没有犹豫地接过付荣手中的冷饮。她含着吸管,连忙吞进两口水。付荣暗中为自己的恶作剧而感到窃喜。这只小白兔似乎已经不知不觉地相信他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她就会闹肚子。付荣摆出原来的姿势,答道。
“是你爸的债主,地下钱庄的人。你爸带着你的继母和妹妹玩消失,他们要不到钱,自然就会找你。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你被我养着……”
说到这里,付荣忽然停下,礼貌地用手虚掩下半张脸。他不禁打了个哈欠。
“……所以,他们想用你来威胁我,帮你爸还清几个亿的烂账。”
陈文清一方面为付荣对此事的冷漠态度而感到惶恐,一方面又为父亲、一个家庭的顶梁柱、五十多岁的大公司老板居然会欠下如此巨债而感到惊愕。
“这几个亿都是他赌博欠下的吗?”
“你爸的本事可不止这一点。”
“一点?”
“他和别人搞对赌协议,输了一大笔钱。更别说工人的工资,政府催缴的税务,还有杂七杂八的小型网贷的数目。那些利滚利的借贷,只能让你爸拆东墙补西墙,不断地沦陷下去。”
陈文清沉默许久,问道。
“那我是不是该感谢你困住我?”
付荣没有作声地耸了耸肩。
在女主角挑选心意的名贵服饰时,男主角和绝大多数不贴心的男友一样,只愿意坐在给男士提供休息的沙发上。他在全神贯注地用着手机浏览一个女人的偷拍照。一个凉爽的夜晚,钟月坐在红色的塑胶凳子上,与粮食铺的小老板在门口聊天。她的腿上睡着一只黑灰色的狸花猫。她一边抚摸猫儿,一边与小老板聊天。
根据调查显示,小老板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会计大专生。因为父亲肝硬化而被迫提前退休,其子不得不继承家业三年有余。照片中的他们,相视而笑,岁月静好。
他与她很像。不是长相,不是年纪,不是背景,而是一种气质上的相似。他们都是身价清白,背景简单的平凡人。背后没有那么多不堪的过往,肩上也没有那么多沉重的压力。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肉体与心灵都很干净。
自卑感如同一颗悬挂的吨级铁球,突如其来地朝付荣的胸口撞来。他经常回想那天的事情。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回想。他在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就在心中默念:不许回头,千万不许回头!他知道若是回头看到钟月落寞的身影,就会让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乱套。他也不清楚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他的意思是说,他的余生都会受到这个身影的影响。至于是什么影响,他不敢随意揣测。因此,他走得决绝又匆忙,生怕听见她的挽留。她的挽留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他的听话。她只要一声令下,他就会像那只黄色的土狗,摇着尾巴朝女主人奔去。
一边是人命关天,一边是情人约会。他不会不知道事件的可大可小。就在他享受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时,坏掉的放映机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起初,他对这种幻听不以为然。直到声音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明显,吵得他躲在酒店的浴室里大哭。他哭累了,倒在浴缸里睡觉。梦里,他被困坐在一片漆黑无垠的观众席上。前方发出四四方方长形的白炽亮光。他意识到自己正坐在电影院里。随着几声咔哒咔哒的切片声,荧幕上播放起约会当天的情形。
他觉得诧异。
因为以录制的俯瞰视角来看,似乎是他在操纵摄像机。同样的对白和剧情再次上演。然而播放到最后一幕,其中一张幻灯片似乎卡住了。他一下就明白扰困自己的声音是从何而来的了。盛大的怒火猛然攫住他的心智。他开始扑腾,开始蹬脚,想要从座位上连根拔起。一个从未出现的画面蓦然定格眼前。观众席上的唯一男观众顿时怔住。
荧幕里的女人望着男人转身离去的背影,眼含莹莹爱恋与絮絮沮丧的涟漪。最后在检票员的催促之下,她收敛起强颜欢笑,孤孤单单地入场。陪伴女主角的这些日子里,男主角就在冥思苦想一个解释约会离场的最佳理由。他在网上搜索,询问助手,咨询朋友,都没有得出合理又合适的回答。
撒谎吧。
他的谎言,情人们向来不会有胆量戳穿。所以,他对一个愚笨的女人撒撒谎,是信手拈来的事儿。
钟月比她们更知进退。
倘若谎言漏洞百出,她也会尽心尽力地为他填补。
这么看来,他又何必把她视为一个特殊的存在,去为她自寻苦恼呢?更何况,他渴求一个既能表现自己的诚实,又能不伤害她的两全其美的理由根本就不存在。诚实意味着伤害,而秘密则意味着死亡。
她那么善良,是绝对不会责怪他的。
妈的,他就是知道她不会责怪自己,他才会感到更加愧疚!
愧疚宛如一双无形之手用力地扭拧付荣的器脏。他毫无预兆地咳嗽起来。那夸张的动静,足以骇住买手店里所有人。
付荣打开门,湿冷的霉味儿铺面而来。门窗紧闭,暗淡无光。女主人似乎几天未归家了。难道她因为受不了坏男人,于是收拾包袱跑路了?
不可能。全天候的监视人员从未向雇主报备此事。
客厅的窗和阳台的门被打开,外边的新鲜空气一下涌进屋里。屋内好像没有活的气息。付荣略感失落地把一堆礼物放到餐桌上,随后走进关上房门的卧室。一米二的单人床上有一只未破茧的蝉蛹。它将自己用被子过得去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看样子,钟月在家睡了一天。他上前剥开她的被褥,脸色陡然一变。丑东西脸色发青,体温滚烫。
她发烧了。
昨天晚上,钟月在八楼的天台吹风时睡着了。也就半个小时左右,回来时就带着一身风寒。睡到半夜低烧,隔天早晨高烧。付荣立即脱掉外套,整张脸扑到钟月的脸上。他不顾是否会被传染,只想把这些天缺勤的亲吻都给补上。嘴唇湿润的女病人依旧昏睡着。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觉得丑女人太安静也是件太好的事情。
一股清甜的果香飘到面前。他发现床头桌上还有半个未吃完的耙耙柑。他从被窝里抓出钟月的手,看见她指头上有泛黄的痕迹。
馋猫儿生病了也不忘吃东西。
他俯下脑袋,笑着亲了亲她的手指。
女主人因病休息,那么只有男客人包办家务。洗衣篓里的衣服还满着,晾衣架上的衣服还没收。当他看见灶台上放着吃剩的菜和冷硬的饭,就知道她的身体肯定是难受得不足以支撑太久。她是一个有始有终的勤快人。他在这个家住了这么久,还没有见过她能忍受一双邋遢的筷子。
付荣戴上胶手套,撑起晾衣架,握住菜刀时,就代表正式融入这个二人小家庭。他不怨不怒地做着纡尊降贵的事情之时,就已把照顾钟月当成是一种默认的责任。他没有给自己思考的空隙。因为他害怕自己的思想会毁灭所处的安宁。他一刻也不停地像她那样干活。他开始尝试对一个女人付出。
付荣料理好屋内的家务事,就等着料理床上的女人。他把钟月从被子里拖出来,闻到蒙了一晚上的酸臭味。 他脱掉她湿透的睡衣,然后用热毛巾帮她擦拭身体。他想起自己那一次,她任人宰割的样子就和现在一样,如同一具失去知觉的尸体。
可是,他看见毛巾上有一道新鲜的血痕。他的手一顿,陡然惊住。在他尚不清楚鲜血的来源之处,想到的第一个事故就是她流产了。
这是她的经血。
他长吁一口气。他把毛巾扔到脚边的粉色塑胶盆里,然后拉开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看着里面全是女性生理用品,他竟然一时犯难起来。饶是男人再怎么了解女人的构造,他也无法准确地区分和使用这堆玲琅满目的产品。
没关系。
现在互联网发达。
他根据百度的词条了解到护垫和日夜卫生巾的用途,接着按照视频阐述的每个步骤操作起来。他学得一板一眼,三俩下就操作完毕。他看着这件完美的手工艺品,不禁感慨自己的智慧。然而,他突然想起钟月是躺着的。日用太短了,得换长一些的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