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声咕噜咕噜咕噜，两人都听到了。声音是从钟月的肚子里发出来的。她不失礼貌地尴尬笑道。
“咱们有话，等吃完饭再说。”
今日的晚饭是炸蘑菇，凉拌木耳，鱼丸片炒香芹和筒骨莲藕汤。嘴刁的男顾客几乎从未吃过一道重样的菜。他暗自为自家厨娘的厨艺引以为傲。一揭开饭盒盖子，付荣便闻到黑醋的香味。他的口腔里开始分泌唾液。
刚刚从浴室走出来的付荣穿着一身纯棉居家服。他的身上似乎裹着一层朦胧的氤氲。平时沉郁肃冷的外在形象被热水冲去，他现在倒像是个温柔的良家少男。毫无打理的短发发尖沾着润泽的水汽，像是来不及擦干便着急来到客厅。
有这么馋吗？
是在公司没有吃好吗？
钟月偷偷地瞄着他，一边给他夹菜，一边缓缓说道。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希望您能静心听着，并且不能打断我。”
付荣嚼着米饭，既没有眼神对视，也没有没有作声。不说话，就是同意啰。她清了清嗓子，将心中所想娓娓道来。
“首先，我必须真诚地向您道谢。昨天，建平给我发短信，说他在老家很好。他用他老头的手机拍了几张新房和一小亩地的照片，我看了，确实很漂亮。尽管他老母没几天又跑了，估计是不会回来了。但是，我相信他能够照顾自己，也能照顾老头。他也叫我代他向您表达感谢。OK，这事儿就翻篇了，咱们以后就不讨论了。我们继续之前的话题。您叫我别干了，给我钱花，这听上去好像挺美的。但是，不劳而获的生活，我不喜欢。我是说，不管您给不给我钱，我都得养活我自己。诶，您别瞪我呀，我可不是矫情。您也知道，我是那种一天不动，浑身发痒的人。您叫我整天吃喝玩乐，那才叫我真的难受！更何况，我知道您迟早会把我甩了。假如我真的丧失劳动能力，又与社会脱节，到时候再叫我自食其力，怕不是难于登天。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道理，我相信您也懂。我一点都没有觉得我现在过得不好，您就不用替我操心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向您保证。”
这确实是一番情真意切的陈述。当下头脑清醒且敏捷的付荣无法反驳。胡搅蛮缠只会让他像是个全然不讲理的市井无赖。他还需为自己尊贵的身份保留应有的理智。钟月说得没错。他是打算从某个晴朗的日子开始，不再开车驶向那片黑暗领域。
他迟早会腻的。就像对待每个女人一样。
可是，为什么她这么贴心地为他着想，他却觉得相当的不痛快呢？男人总是希望女人能够理解他们的花心。他们贪图其他锅里的米饭，都是尊贵的雄性基因在作祟啦。因此，学会体谅男人的女人是最受欢迎的。他应当给予钟月一个最佳女性的徽章。
有道理。
他现在就可以拍拍她的肩膀，夸赞她是一位优秀的红颜知己。他清空嘴里的食物，带着嘲弄戏耍的心态，准备赋予几句慷慨赞词。然而，铺排好的言辞却无法从紧闭的嘴巴里跳出。他看见钟月低头垂眸，神态安然地用持筷的右手，挽了一下悬在额边的碎发。
很可惜。她没有擦掉藏在鬓边里的细密汗珠。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如此敏锐地发觉这一细节。
当时的钟月，在接到电话之后，便焦急地拍着门。她似乎是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并且从一开始就没有逃开的想法。她拥有经验丰富的医护人员一般的冷静思绪。她用有力的双臂锢住一个犯了癫痫的病患，强行制止他不可控的自残行为。方法非常有效，却也非常耗力。要制服一个一米九的健壮男人，女人必须付出相当多的气力。
她很累。
她肯定很累。
每天都要伺候他这样一位难搞的老爷。
谁会不累呀。
“今晚，留下来。”
钟月在收拾碗筷时，听见付荣柔声说道。她看见他不安的眼神，心里有了答案。没有第一时间收到答复的男人以为女人不愿意。他想，她不愿意也是正常。对于任何人来说，他都是一件棘手的东西。为了缓解焦虑，付荣特意点了根烟。他躲在烟雾背后，用着她看不清的眼神，再次问道。
“留下来，可以吗？”
钟月点点头，欣然同意。可是得到满意的回答之后，付荣又被自负的人格夺去了话语权。他何必对一个女人低声下气呢？顷刻间，他语气不善地说道。
“你如果不愿意，可以马上走。”
“我没有不愿意。”
“你的演技很拙劣。”
“我知道您最近很忙，肯定没有睡好。您呀，就该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黑眼圈有多重。付老板有熊猫眼啰。”
付荣有点愕然地摸着眼睛。他总不能和钟月说，因为你不在，所以我睡不好吧。倘若他人说了同样的话，他全然当作是废人说废话。对方只是在嫉妒他的美貌而已。可是，他偏偏就把这个女人的话听进心里。他感到一阵焦虑。他担心这会损害自己在钟月心目中的完美形象。他变得不再完美，女人还会爱自己吗？他突然站起身，取下嘴边的香烟，义愤填膺地说道。
“你说爱我，都是假的！”
钟月眨了眨眼睛，茫然地问道。
“怎么就假了？”
付荣连忙抽一口烟，开始在钟月面前来回踱步。他用那两根夹烟的手指在空中剧烈晃动，宛如一位老教授正在痛心疾首地训斥学生。
“你说我有黑眼圈，就是在嘲讽我不如从前那般…那般……那般好看！”
钟月怪里怪气地笑了出声。精神失常的病人根本受不得任何人的嘲笑。他带着杀意，如同箭似地射向靶心。不过，他没有得逞。她比付荣先一步跑了起来。他们俩围着长形餐桌顺时针跑了两圈，又逆时针跑了两圈。
他逮不着她。她就像条滑溜溜的泥鳅！两人站在桌子的两端。钟月举起白旗，表示投降。
“您瞧，我这笨嘴，该打，该打。不管您长什么样子，都是我见过是最好看的男人。能和您睡觉，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感谢玉皇大帝，感谢玛丽亚，感谢耶和华，感谢每位造物主将您赐予我。我还要感谢……”
“闭嘴，滚去洗澡！”
“收到。”
高层人员的专属休息室的生活物件样样俱全。唯独缺少了女性相关的任何物品。
噢，对。
这里一处只能用来赚钱的地方。男人一向公私分明，绝不会把混乱的男女关系牵扯进来。所以至今为止，他没有女性秘书。助理均为男性。付荣并非歧视女性的职场能力，而是为了避免制造不必要的麻烦。他解决一次麻烦就够了。而他竟不知不觉地把钟月划进优秀女性的分类里。
其实，他见识过不少女性比普遍掌握资源的男性，拥有更加具备过人的能力。还记得当初向男主角递出上流圈子的门票，就是一位美貌才能和社会背景兼具的女人。霸总小说的女配角狄娜，一个即将与女主角抢男人而大材小用的女性角色。
什么？
你们问钟月会不会和她们一起抢男人？
嗐，她就一炮灰。
她宁愿在家睡大觉。不过，对她来说，爱情没有那么复杂。要她来总结，一句话：爱就爱，不爱拉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