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风舰才刚一露面,海线以内的民船便迫不及待地点燃了花炮,填充在内的夏时鲜花在空中盛放,又铺盖在碧波大海之上。
号角吹奏起洪亮的乐章,硕大的玄色无字旗在风中展开,以防风舰和追风艇组成的舰队正威风凛凛地使出港口。
此次海巡将跨过茫然海直抵奴隶城,船上的艄手们即将在大海上度过摇摇晃晃的一百多个日与夜。
“宣使?”一名瞭望手倒爬着滑下桅杆,将手里的千里镜呈上,“正东震甲方向有大船,没有挑旗,船头我看着像是只毒蜥。”
宣使离开雀室登上雀台,举起千里镜向着瞭望手说的方向看去,圆不落角的画面里,一个近乎赤身裸体的奴隶正从甲板上爬过。
顺着奴隶低头爬行的方向,船的主人正放下他手中的千里镜,十分悠闲地朝舰队的方向挥动手臂。
“不是奴隶城来的船,却是比那地方更臭名昭著的洛维尔公爵。”
这位舰队主领厌恶地移开千里镜,他看见了海面上围绕着那只大船的鲛鲨,也看见了高耸在船头的恶心毒蜥。
“打旗语了!”
身旁乱糟糟的民船上有夏人喧闹起来,狼驽关边户使宋元疑惑地举起千里镜,舰队过海线才不过三十海里,这么快就出问题了?
“方位——正东震甲,情况——一艘非民船,来历——鲛鲨、毒蜥……”做解读的卫士稍稍愣了一下,把脑袋从大千里镜前移开,这才低声说道。
“边户使,是那个自诩为洛维尔公爵家族里的人,他们的船上一定搭载有奴隶,要不要出海卫队?”
“距离有多远?”
大千里镜“咔哒咔哒”地调整方向,刻着数字的水晶量器切换到镜头前,正正好锁定那艘意外来客。
“大约七十海里,误差不超过五海里,对方在茫然海海域,唔……可是咱们师出有名啊!我夏人之地不见镣铐……”
“聚集在海线的夏人会把那艘船上握鞭子的都丢进海里喂鲛鲨,洛维尔公爵的家族和奴隶城来往密切,现如今还不到招惹那帮人的时候。”
“那个洛维尔公爵都上门儿挑衅来了,就这么白白放他们走吗?这片海域有谁不知道今天是咱们海巡的日子?!”
“嘘!你嚷嚷什么?我只说别让海线上的夏人们知道,嗯……去,开一艘巡航舰出来,叫上二十个好手跟我上船。”
“好嘞!”
那名卫士急匆匆离开城关墙的身影并未瞒过太多夏人,几位僚员手中的千里镜在听到舰队打旗语的同时便紧盯城关墙上的卫士们。
海巡的舰队全员几乎目不斜视地从洛维尔公爵的船前经过,他满不在乎地又是欢呼又是跳跃,竟然没有故意做出任何辱没他所属奴隶的行为。
血红色的巡航舰一出现在视线里,洛维尔公爵急忙兴冲冲地从他的座椅上跳起来,他一边挥舞着高价买来的粉色金柄团扇,一边用半生不熟的通用语嚷嚷着。
“欢迎!欢迎!我最亲爱的夏人朋友们,最朴实无华的你们来看最高贵的我了吗?你们的新船造的可真漂亮!!”
公爵身后有人恶毒地高喊了一句他们的某种谚语,洛维尔公爵慢悠悠地制止那个一脸棕红色大胡子的人。
“哦,希尔,别这么说,我们的夏人朋友虽然不屑于说我们的语言,可是对于其中的意思十分精通。”
“看起来您就是新任的洛维尔公爵了?”宋元自上而下地打量着他,“您跟之前那位可一点儿也不像。”
“你说的那个人是我的伯父,很不幸,在我继任之前他得急症去世了,难道你曾经和他是朋友?”
“哈哈哈,当然不可能了,只是我们还以为洛维尔公爵这个称号是父亲传给儿子的做法。”
“哼,也许从前是吧,不过现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不是吗?我的夏人朋友们要把舰队开到奴隶城的港口去挑衅,说不定哪一天你们就会出现在我那个家族的破烂港口里。”
“说不定是要有那么一天,你看,洛维尔公爵,我们相信人不该用镣铐禁锢自己的同类,如果一个人有罪你应该审判他(她),而不是奴役他(她)。”
“哦?哦!你们看到了我新买来的奴隶,哈哈,他是个笨手笨脚的家伙,吃的又多干的还少,竟然还花了我半个先令。”
“他在您这条船上是在是太扎眼了,如果您能让他穿上干净整洁的衣服我们也就不会发现他,可是这样一艘大船上应该不只他一个奴隶?”
“嗯?夏人朋友,你可以派人上船来搜,这条船上就只有这一个奴隶,因为你看,被你们船首雕刻的镇海兽吓得蜷缩在船尾的鲛鲨需要喂养,最好还得是新鲜的奴隶。”
巡航舰上的卫士恶狠狠地看过来,洛维尔公爵近乎装模作样地躲避起来,之后又大笑着靠到那个叫希尔的人身上。
“别那么生气嘛夏人朋友们,你们难道是觉得我实在是无礼和粗鲁吗?就像你们要喂养鸡鸭鹅,我们也要喂养自己的宠物。”
“也许今天可以给那些鲛鲨换换口味,”宋元提出建议,“新鲜的牛羊肉怎么样?公爵的宠物应该不会很挑食吧?”
“可真是好心的夏人朋友们,希尔,把我那半个先令叫过来,他今天走运不用去喂鲛鲨,这些夏人朋友们成了他的新主人。”
那个奴隶连滚带爬地奔向那艘血红色的海巡船,他脚腕上的镣铐当即被除下,皮肤上的海沙也被清理干净,并得到了短衣和裤子。
卫士们把海巡舰上的牛羊肉投入水中,露在海面上的鲛鲨纷纷下沉去争抢食物,狰狞的白色锯齿在深蓝的海水下一晃而过。
洛维尔公爵十分满意地观看着鲛鲨们的进食表演,他冲海巡舰上的夏人朋友们眨眨眼,像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一样。
“希望我们永远都是如此亲切的朋友,好好使唤你们的奴隶,如果喜欢我还可以送来更多。”
“他脱离公爵你的镣铐那一刻起就不是奴隶了,”宋元玩笑着反驳,“希望公爵你有一天也能脱离自己的镣铐。”
洛维尔公爵脸色涨得通红,没过多久他又哈哈大笑起来,甚至有些疯癫的拍手跺脚不止。
“我的夏人朋友,你是个相当幽默又风趣的人,我曾经的奴隶,现在是你们的奴隶,我希望你会爱他,真的。”
公爵的船带着他的宠物鲛鲨扬长而去,留下一个失去名字的人搭载狼驽关的海巡船踏上夏人的土地。
卫士们很高兴能从臭名昭著的洛维尔公爵家族的手里救下一个可怜人,海巡舰没有沿着固定航道返回,它静静地划向海线,挤进拥挤的民船行列。
观看海巡的人们拥挤过来,七嘴八舌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那位可怜人被呵护备至地介绍给每一个想要帮助他的人。
“嘟——”
长长的海险警告声打断了人群中的争执,海巡舰上的卫士们动作麻利地分布到民船上,指挥着众人把船开进内海湾港口进行避险。
宋元也跳上距离他最近的一条民船,他觉得有风从脑后吹过,心中有些惊愕海险来的如此迅速,可是向海岸线望去,左右与前方都还没有明亮的水墙出现。
大脑整理着那一闪而过摸不着头脑的危险感觉,宋元一遍又一遍地查看开动起来的民船以及海岸线,终于把目光落在了海巡舰上的某一处。
“那个奴隶哪儿去了?!”宋元不知道此刻自己在焦虑什么,甚至不管不顾地大声称呼那个可怜人是奴隶。
雀室里掌舵的卫士愣了一下,目光搜寻遍他看到的所有面孔,“海险警告声出来之前他就在船上,现在……”
一张奇怪的面孔陡然出现在长久身边,枯黄的肤色,深深的皱纹,每一寸毛孔里都填埋着疲惫与无奈,可是这张脸上有一双炯炯有神又高傲自大的眼睛。
“公民长久,你是否还记得《公约》开篇第一句话?”
他开口第一句话便透露出他的来历,或者说是那双眼睛的主人的来历,那么极其不屑地鄙视着追踪到的人。
“敬畏生命,尊重生命,珍惜生命。”
长久呢喃着吐露她和那双眼睛有一个共同的来处,他们并非是敌人,却又不得不做出敌对的选择。
“那么作为唯一一个没能通过共脑测试的人你还有什么遗言?”
“你只有不到五分钟的时间!”
“杀你足够了!”
宋元不知道自己喊了什么,可是他清楚地看见那个有着策书密令上面孔的优士被他救回来的无名氏抱着跌入海中。
身旁的卫士一把抓住宋元,大吼着把他带入雀室,大海深处正回荡着让人们惊惧的声音,明亮的水墙正从拔地而起。
这场海溢来去匆匆,好像只是为了给那场出其不意的刺杀帮一个小忙,而且做的十分成功。
宋元和卫士们在观看海巡的人群中找到了公子浘,他正在跟几位僚员说话并吩咐那些人去做什么事。
“那个无名氏是你带回来的?”公子浘冷冰冰地询问,他不需要宋元的回答,“守好狼驽关海线,她会活着回来。”
“可是……”宋元瞪着公子浘离去的背影,“一位不会游水的优士又怎么在一场海溢中活下来?更何况还有那个要杀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