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过去在我们胶东一带叫貔子。据说这东西相当有灵性,年数多了还能变幻成人的模样,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很少听说它伤害过人类,除非是有人惹了它们。
我老家邻村先前有个人叫老凡,据说他很喜欢小猫小狗。一次他进山,在一个草堆里发现了三只小狗崽,浑身呈灰白色,胖嘟嘟的很是可爱,就把它们捡了回来。他家里养着一条大黄狗,刚生了一窝小狗,他就把这三只捡到的狗崽拿过去想让它喂奶,不曾想大黄狗一见就死命地咬。外人说这不是狼就是貔子,劝他送回去,他不听。
当天夜深人静,就听屋顶上传来一阵阵低沉地怪叫,似年老女人的哭声又不太像,听着瘆得慌。全村的狗一齐狂吠,闹得人人不得入睡。第二天大伙又劝老凡把它们送回去,可是老凡的脾气非常犟,谁劝也不听。他到村里一户人家借了一支土槍,装满了火药。
是夜,怪叫声又响起,老凡打开门走出去,朝房顶上一看,月光下,只见一只硕大的貔子蹲在屋脊上,浑身的毛色雪白,眼里闪出两道蓝幽幽的光,直盯着老凡。老凡端起槍,狠狠地一搂扳机,就听“嗵”地一声闷响,貔子不见了,槍管却莫名其妙地炸开了膛!老凡的两耳嗡嗡作响,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伸手一摸,到处是血,惊得他把破槍一丢,赶紧回屋关紧了房门。一会儿就听院子里“呯啪”乱响,全家人吓得都不敢出去。
天一亮,家人出来一看,就见屋顶上的瓦被揭掉了一大片,就想赶紧把那三只惹事的小貔子送回到山里,谁知过去一望傻了眼了——三只小家伙全饿死了!老凡非常后悔。
过了几天,老凡背着小孙女到邻村去看大戏,往回走时夜色已经很深了。两个村子相隔也不过三里地,迈过一个坡顶就到,谁知这次走了很长时间却还没有看到村子的影子,老凡就感觉不大对劲。他顺着月光往前看,发觉这条道比平日宽了许多,且很直,印象中好像从没有走过一般。他正在犹豫,背上的小孙女睡觉醒了,对着他耳朵说:“爷爷,前头有条大狗。”老凡心里一紧,他顺着小孙女手指的方向看,却什么也看不到。他知道坏了,问:“什么色的狗?”小孙女说:“白白的。正回头看呢。”老凡心里有数了,干脆不走了,坐在地上吸起烟来,一袋接一袋。小孙女说:“大狗围着咱转圈圈呢。”老凡故意大声道:“让它转吧,咱今夜不走了,气死它!”又过了一会儿,那貔子实在没有办法了,就消失了。老凡怕再吃亏,也没有敢走。
天一亮,老凡起身一看,吓了一跳!原来他们夜里就坐在沟边上,再往前走两步就是一条大深沟。这地方他熟悉,离村子十五、六里地,叫万丈渊。奇怪的是,山上岩石陡峭、荆棘密布,平常就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也很少有人能上得来,他爷孙俩是怎样上去的呢?
这件事发生不久,老凡在山上锄地,因为离家较远,每天他都让老婆子来送饭。他老婆是小脚,走不快,经常日头偏歪了才送来。这天也不知怎么了,离中午还有一竿子呢,这老婆子就颤颤巍巍挑着担子送饭来了。老凡迎上去就一顿数落:“你个死老婆子,要么晚要么早,怎么没有个准时候呢?!”这老婆子也不吱声,放下担子就走。老凡掀开竹篓一看,见是雪白的牛蹄卷子(一种像牛蹄形状的馒头),尚热乎乎,心里很高兴,一口气吃了四个,又抓起水葫芦喝了一通水。总觉得有一股怪怪的味道,也没有太往心里去。又干了一阵子活,猛一抬头,忽然看见老婆子又回来了,而且肩上还挑着送饭的担子,老凡很是纳闷。待她来到跟前,老凡板着脸道:“你这死老婆子今儿咋地啦?已经送了饭我吃了,怎么这一会儿工夫又送来了,该不是脑子坏了吧!”
那老婆子吃了一惊,懵懵然道:“我今日只送过这一回,什么时候送过第二回?我看是你老糊涂了吧!”
老凡怔了一怔,回头再看,却见先前吃过饭的地方竹篓变成了驴笼嘴,里面尚有吃剩下的东西,细一看,那里是什么牛蹄卷子,分明就是两个黑乎乎的马粪蛋蛋!再看那个盛水的葫芦,此时已变成一个死人骷髅头,里面黄混混的不知是马尿还是驴尿。老凡只觉得一阵恶心,“呜”地一声吐出一堆脏东西来。
婴啼
有些办公室里很少办公事,就像老板或者营销部的,只不过前者指挥别人去外面办公后者被别人指挥,我在的地方不过十几平方米,除去打印机书桌电脑外所剩空间一目了然,还好大家很少同时呆在一起----除了周五的统一排版印小样之外。
也正是如此,我几乎和老黄是一个礼拜才见一次。老黄并不老,也不姓黄。他是专门负责娱乐版块的,此人相当八卦,不过想想是职责所在,也就不觉得讨厌了。
他没结婚,准确地说是刚离婚,他们那个部门离婚是家常便饭,换老婆比换底片勤快,有时候搂着相机的时间比搂着女人长。
可是我最近每次听见他接电话时,总能传出一阵阵婴儿的声音,有时候是哭声有时候却是笑声。我曾经问过他是不是用了那种小孩声音的铃声,但他却说没有,而且还奇怪地说他压根没听见。
最有意思的是,老黄似乎越来越高兴,他的运气很好,有几则大新闻都被他独家捕捉了,最夸张的一次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男明星深夜上街急着如厕,一时没找到就随意躲墙角解决了,结果这也被他拍到了,简直是神了。
后来这男明星要告他,老黄不在乎,官司打下来两人都红了,后来还成了好友,只是那明星央求老黄拍拍小便也就罢了,其他事情给留点脸面,于是老黄也一夜之间成为报社的台柱,报纸发行量猛增。
一个多月来,几乎所有重大事情发生时他都在场,不过大家问起来,他都说只是运气而已。想想他上个月还因为一篇报道失实,闯了大祸,还好社里念他资格老才抹平了过去,也可能霉运走到头了吧,所以现在一路风光。
看着老黄接过电话又火急火燎地出去了,我不禁笑了笑。
老黄出门不久,他抽屉里居然又传来了手机的声音。我只好翻出来赶快追下楼,但老黄已经不见人影了,我只好自己接了电话。
话筒里面只有一个婴儿的哭声,非常刺耳,我喂了半天,哭声却越来越大。
我是对着听筒的,但哭声却感觉从后面,或者说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将我包围起来。
我觉得有些不对,立即合上了电话。
这时,自己的电话居然响了起来,居然是老黄的号码,可他不是没带手机么。
“欧陽啊,和老总说下,晚点出大样,我又拍到好东西了,就这样,我不多说了。”说完,电话就挂了。
这么说我手里的电话不是老黄的。
但那个手机显示的却正是老黄家里的电话。想想现在没事,忽然有种恶作剧的感觉----难不成老黄偷偷地金屋藏娇,还多了个娃娃,估计刚才是那女人打的,听着是我的声音就不敢说话了吧。
想到这里倒也解释得通了,老黄家我也认识,很久没去,干脆去拜访下,而且要在老黄回家之前到,一想到到时候老黄惊愕尴尬的表情我就想笑。
周末只是例行的三校,工作不多,我招呼一下就往他家赶了。
说话间我就到了他家,按了按门铃,毕竟要见新黄嫂,我稍微提了些水果和蛋糕,可是门却不见开。我又按了下,不过这次时间比较长,站在厚厚门外的我几乎都能听到里面的音乐声了。
门终于开了。
摆好例行的笑容,低着头刚想把提得手酸的食品袋子交过去,冷不丁却发现眼前一个人也没有。但门却是开的。
咀嚼
这下轮到我尴尬了,只好喊了句:我能进来么?喊过数句觉得有些不耐烦,心想这个老黄,怎么找了个这么不懂规矩的女人。
我原以为开门的人可能躲在门里,可当我带上门时,却依然没人。
整个房子不大,几乎可以一目了然。但我始终感觉不到有人在,我又喊了几句,回应我的只是自己的声音。或许新嫂子耳背吧,但那孩子不可能也睡得如此死吧?我纳闷起来,于是踮着脚走进内房。
房间一个是空的,放着一些杂物和旧家具。另外一间只有一张单人床,那床我认识,还是我上次帮他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床旁边只有一张书桌和摆放在上面的电脑。我没有看到半点关于女人或者是小孩的衣物。
当我转身想要去厨房看看时,忽然听到身后一阵窸窸窣窣和吞咽咀嚼食物的声音。回头一看却只发现满桌子的食物渣滓,蛋糕和水果都没了。
即便是吃东西比赛,这也太快了,或者说,人是不可能吃那么快的。
现在这房子只有厨房和厕所没看过了。那东西只能躲在这两个地方。
厕所不大,里面什么也没有,厨房也只是几平米,不过灶台下有很多大柜子。我一个个柜子打开,无非是锅碗瓢盆和暂时不用搁置起来的厨具,不过最后一个柜子旁边却散落着一些黄色的犹如小米一样的蛋糕屑。
我将手慢慢伸过去,刚想打开柜子,大门却响动起来。老黄回来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老黄吃惊地望着我,他一头的汗,脸被烟熏得乌黑,手里小心地握着相机。
“这不你把手机落办公室了,我也很久没来了,所以顺便送过来,不过有人帮我开门,但进来后却什么都没看见啊。”
我故意把“啊”字拖得很长,老黄脸色有些不妥。
“老黄,你家里到底养了什么?”我猛地追问一句。
“没,没什么。”老黄有些慌张,我看见他手里好像提了袋什么,趁他没注意我一把拉过来。“让我看看你买了些什么,中午我就不走了,在你这里混口饭,”我的“饭”字还未出口,袋子里一股腥臭便扑鼻而来,我急忙对光一看,里面居然都是血淋淋的内脏。
“不关你的事!”老黄有些生气,一下把我推到大门口,还指着桌子上的垃圾骂我,“你这哪里像来做客的,把我家弄得乱七八糟,快走快走,我收拾完还要赶下午的文字稿。”接着不由分说就把我扫地出门了。
那天后,老黄照例是一个星期来我这里拿一次小样,但不再和我说话,更不再和其他人说话,接手机的时候,婴孩哭笑声音居然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我仿佛听见两个老黄在说话,犹如双声道或者回声一样,不同的是一个苍老些,一个却异常稚嫩。
老黄依旧是到处抓新闻,或者说新闻到处抓他,他几乎抢了报社所有栏目的摄影记者的饭碗,每月领取丰厚的报酬。
只不过,他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原本头上还残存的几块绿洲也全面凋零了。眼圈黑黑的,皮肤也由黄变得像搅拌了水泥的砂粒色。
终于有一天,他拉住了正要出门的我。
“来,来我家好么?就晚上,我有事情告诉你。”
怪物
下午下班后,我买了点卤菜,和老黄一起回家。路上,我特意没让他坐车。
“到底怎么回事?想让我帮忙就最好别隐瞒。”我问老黄,老黄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最终才哽着嗓子慢慢说起来。
“我开始还以为拣到个宝贝,可是现在看来它已经紧紧粘上我了。”老黄的声音带着哭腔----
那次事后我差点丢了工作,老总和同事也压根不拿正眼瞧我,加上年纪大反应慢,跑新闻也跑不过那些年轻人了,于是天天酗酒。
一次我酒醒后却发现一件怪事。
我去背包掏手机,却发现有两个。都很像,我分辨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因为另外一个外壳有一点被碰掉的痕迹,正当我纳闷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里面是个女人的哭声,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我根本听不清楚,但主要意思还是明白了,她要我照顾她的孩子。
我听得莫名其妙,就把手机挂了,可是没多久我听到一阵小孩的哭声,非常凄惨。当时是深夜,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到处找声音的来源,最后居然是在背包中。
我把背包所有的东西都抖落出来,最后有一个黑色的手掌大小的家伙,一出来就“嗖”的一下不见了,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老鼠,赶紧拿来本书想追赶。房间的光线不亮,我发现那东西在高速地运动,而且还在不停地哭泣着,声音越来越大,让我心中郁闷非常,于是我大吼一声:“别嚎了!”
那家伙居然停了下来,这时候我才看清楚它。这东西的整个身体是黑色的,就像涂了煤渣一样,长而尖细的耳朵高高竖起,样子犹如小孩子,但却小得多,最令我不舒服的是,它的眼睛像充血一样诡异地跳动着红色。手脚四肢如同壁虎的一样,牢牢吸附在天花板上,扭过头盯着我看。
接下来让我更惊讶的是,我居然听见了刚才自己的那一声吼叫:“别嚎了!”
和我的声音一模一样,就如同录音机回放一般,不过仔细听还是带点稚嫩。那小家伙仿佛很高兴,不过似乎只是会这一句,接着又开始发出婴儿的哭喊声。当我手足无措的时候,那电话又响了。
“你看到我孩子了么。好好喂养它,它会帮助你的,记住,别让它轻易说话,因为它说出来的都会成为现实。”说完,电话就挂了。
为了让那个家伙闭嘴,我也没多想,随便找了点吃的----比如我吃剩下的面包或者饼干。小东西一见,马上跳了下来,趴在我手里狼吞虎咽,吃完后就不动了,仿佛睡着一样。我猜想估计是一种有钱人的宠物吧,这年头钱多了烧包,那些贵妇人都喜欢与众不同,养些阿猫阿狗都无法满足她们了,眼前的估摸着也是一种会模仿人声的不知名动物罢了。既然这么想,我就让它睡一夜,然后明天再去找它的主人。但我想错了。
半夜的时候,它忽然叫了起来:“楼下有人被车撞了!”它不停地重复这句,可当时还是凌晨两点不到,我被它吵得烦躁,于是想下楼去超市买瓶啤酒,结果居然发现超市老板出来倒垃圾的时候真的被车子撞了,我稀里糊涂地成了他的救命恩人----这一带的人很早就睡,他被撞断了的肋骨刺进肺部,根本喊不出来,要不是我下来,他必死无疑。
这件事后我开始相信那女人说的话了。果然,所有还未发生的新闻它都能预先知道,我只需要拿好相机,在指定地方等待便是。下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靠着所谓的预言,一下成了社里的名记,它说的每一件事情都毫无例外地发生,有时候,我还真怕它冷不丁说一句“我快玩完了”之类。
“而最令我不安的,它居然会长大,由一个婴孩逐渐长大了!”
老黄说到这里,几乎全身都在发抖,他添了添嘴唇,喉结一上一下地滚动。
“长大?”我奇怪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