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皮油灯
我惊魂未定地瘫坐在地,就在刚才,我以为自己就要被亲生父亲扯下脑袋。
父亲的尸体倒在我脚边,江晚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手里的最后一枚灭灵钉插进了父亲的头顶,这才险险地救了我一命。眼看九具女尸逼近,我来不及说什么,拽过江晚就往外跑,总算在被女尸抓住之前跑出了石室。封闭的石门挡住了那些凶煞的女尸,指甲抓挠石门的刺耳声音随即响起。
面前的楼梯又变成了吓人的盘旋状,我感觉自己似乎一直在怪圈里徘徊着。
“为什么不走了?”江晚的声音有些沙哑,“现在我已经这个样子了,你还在顾忌什么?”
我迟疑地问道:“父亲是怎么回事?”
江晚的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一个月前,老爷子突然交给我这三枚灭灵钉,说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就让我将他带进长安墓,然后钉住他的魂魄。七天前的夜里,他的肚子竟然自动裂开,内脏都流了出来……”
我打了个寒战,不敢想象当时的情形。
江晚继续说道:“老爷子死后,我遵从他的遗愿带他来到这里。我本想在山下的村子里等你前来,可是没想到唐二竟然以蛇血引起老爷子尸变,在村子里造成恐慌,只好提前进了墓。”
“唐二?”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我那个双胞胎弟弟,他明明早就死了。”
江晚幽幽地说道:“那时候在黑暗里,我被许三用石子引入甬道,遭遇到机关的时候才明白他就是唐二,我们都被骗了。你和他是双生子,当年因为你们的母亲难产,你出生了,他和你的母亲却都不能活命。但是你父亲早年得到了一个宝物,才得以让他以死人的身份成长。半年前我和唐二结阴亲,就是在他的棺材里圆房的。”
“那个宝物,就是父亲要留给我的那件东西?”我问道,同时心里也猜测着许三,或者说是唐二应该没有死。
江晚点了点头:“如果我没猜错,它就在主墓室里。老爷子临死前说,让我和你共同拥有这盏灯,可我怕你独吞,又实在需要它,所以才和你作对。”
“现在我根本不知道怎么进主墓室。”我叹了一口气,把之前发生的事情跟她说了说,“我就像走进了一个迷宫。”
“糟了,那个尸油槽应该就是通向主墓室的。”江晚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楼下走,“唐二是被你父亲以邪术续命的活尸,怎么会这么容易死?他是故意借这个机会,先一步进了主墓室。”
我犹豫了一下,紧随其后。
当我们走下阶梯,刚刚那声势浩大的火焰竟然已经熄灭,甚至连油脂都平静了下来。我伸手一摸,油脂竟然是冰冷的。
江晚到处摸索着机关,我却想起了那场大火和楼梯拐角处的提灯守夜人。
“点火。”我冲着江晚说道。她愣了一下,摸出一把打火机,点着后扔进了油槽里。火焰再度腾起,这一次我不闪不避地跳了进去,大火蔓延在身上,我却完全感受不到温度。
“我早该想到的,这是阴火。”我眯起了眼睛。阴火以阴尸为燃料、阴气为可燃物,只烧死物不伤活人,对于活人来说就像是幻觉一样。
像唐二那样的活死人,最多也就能感到一些疼痛,不会受到致命的伤害。
江晚跟着跳下了尸油槽,我们艰难地潜了下去。油脂糊在脸上,我感觉快要窒息了。很快,我的脚踩上了底部一块凸起的石砖,一个大洞在内壁出现,我和江晚连同一堆油脂瞬间流淌了进去。
身体不受控制地下滑,我们的脑袋一片混沌,好不容易感到下滑的趋势止住,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浸泡在尸油里。
只是这不再是方形的槽子,而是在回环形状的槽子里。槽子中间隆起一层,上面还燃着青蓝色的火焰,就像是一盏巨大的油灯。
长生路,在长安。长安墓,长安灯。
我挣扎着爬起来,见身体大部分都被烧焦的唐二正站在不远处。蜡黄的油脂凝在他的身上,他的手中还抓着那只被我扔下的打火机。
唐二勾起嘴唇,破碎的脸皮下露出了一张与我十分相似的面容:“你们果然来了,老婆,大哥。”
长安怨魂
长安墓始建于隋朝,杨广杀兄夺位成为了皇帝,他的兄长杨勇曾网罗天下奇人异士,因此事变之后,杨勇遗部率领这些方士逃到此处,修建了这座长安墓。
杨勇的遗部都幻想着杨勇能够复活,推翻杨广成为一代明君,于是以百日鬼婴为引,将方圆百里的怨气都凝聚在墓里,耗费了极大的人力和物力打造了能借寿续命的长安灯。可是这灯有一个弊端,那就是只能向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借寿,用他们的尸体制成尸油,才能得到这些寿数。
可是杨勇的亲族被杨广赶尽杀绝,加上后来杨广也死无葬身之地,因此这长安灯当年并没有派上什么用场,一直被尘封至今。
二十年前,我的父亲随着盗墓同伴无意中进入长安墓,经历九死一生才逃了出去,却沾染上了墓中怨魂的诅咒。后来我母亲怀孕,父亲带她做检查,发现她的腹中竟然多出了一个有影无形的胎儿,也就是俗称的鬼胎。
这个鬼胎怎么也打不掉,一直吸食着母亲的血气和另一个胎儿的生命。最终导致母亲难产和那个本该顺利降生的孩子死于非命。
“是你毁了我的人生,是你让我出生就做不成人!”唐二用阴鸷的目光看着我,“你知道父亲为什么总是不回家吗?因为他不想看到你这个鬼胎,因为他在到处寻找复活我的方法。最后,他重回长安墓,找到了长安灯。”
我感到浑身发冷——二十年喜怒哀乐的人生,如今我却得知自己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人。
唐二看向脸色惨白的江晚,冷笑道:“这些年来父亲给我找了十宗阴亲,都是阴命的女子,想用她们来维持我体内阴阳之气的平衡。之前的九个都死了,没承想这个女人却怀上了我的孩子。”
我浑身一颤,江晚捂着自己的小腹,脸色惨白。
“父亲老了,变得心软了,你好歹做了他二十年的儿子,总比我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要好。现在这个女人又怀了唐家骨血,父亲就打算放弃我。”唐二冷笑道,“人与活尸的孩子,虽然不是鬼胎,但是也很难出生。于是,父亲打算把他自己和我都做成尸油,用我们两条命换这个孩子平安出生。可是,我怎么能情愿呢?”
“所以你杀了父亲?”
“我本就该活着,这有什么错?”唐二疯狂地扑了过来,右手的指甲尖锐如刀,“我把你们都做成灯油,我就能复活了!”
他来势汹汹,我早有预料,在他扑过来的刹那推开江晚,夺过他手里的打火机扔给了她。唐二的手深深地插进了我的胸膛,我似乎感觉到心脏被他抓在了手里。
“动手!”尸油封闭口鼻之前,我向着热泪盈眶的江晚吐出了最后两个字。在唐二绝望的吼叫声中,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抱着他往油脂下滚,厚重的油脂瞬间凝结在了我们的身上。
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我知道什么叫有恩必报。父亲给了我二十年的人生,现在我该用这条命偿还了,唐家的骨血不能断在这里。
打火机点燃了油脂,大火如燎原般燃烧起来。这一次我死死地把唐二禁锢住,他再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逃出去。
恍惚间,我想起了三年前最后一次和父亲的谈话,他对我说:“最难求的,是一世长安……”
聚雅斋主人程光画得一手好画,慕名求画者络绎不绝。这天黄昏后,一位猥琐邋遢的男子闯了进来,他手里抱着一卷白绫。白绫看样子有些年头了,布面不少地方显露着霉斑。男子爱如珍宝地紧紧搂着白绫,急切地对程光说:“你可是大画家程光?”程光点点头,谦虚地说:“这‘大画家’三字实不敢当。”男子环视室内,赶过去将门窗关严了。程光大骇,不知这陌生男子鬼鬼祟祟有何居心。他不觉后退几步,一把按住桌上的电话机,就要报警。男子赶紧说:“程先生莫慌,我有一画想请先生鉴赏。”男子将怀中白绫展开,露出一幅女子画像,画中女子美极、艳极,穿着五彩霓裳,发髻上插着美丽的鸟羽,一看就非汉族女子。程光也想不起有哪个少数民族是如此着装。女像工笔细描,与其说是画,倒不如说是摄影。女子笑脸盈盈,双眸含情,就连肌肤上的汗毛也隐约可辨。女像和人体等比例大小,因为形象太过逼真,远远一挂,还以为面前站着的是个真人。程光对这幅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见男子并无歹意,就放心地走过去,手掌在女像上轻轻滑过,感觉就像抚摸着真人,那女子肤若凝脂,纤长苗条的身材也像真人一样让人觉得温暖。当程光的手掌自上而下摩过她的心脏时,她的心脏居然跳了一跳,把程光吓了一跳。
“怎么样?”男子一直注意着程光的神色,“是不是很特别?”程光疑惑地说:“这幅画很邪门,你是在哪得到的?”男子长叹了口气:“我叫李崇明,本是一家公司的老总,就因为这幅画,我弄得倾家荡产,沿街要饭。”他小心地卷好画,就是现在他对它依然没一丝恨意。“慢着,这幅画多少钱,你开个价。”程光这么说已经犯了收藏的大忌,可李崇明却摇了摇头:“我不会卖画的,这一生我都不会让它离开我。”程光感到奇怪了,李崇明找他居然不是为了卖画。李崇明重又将画紧紧地搂在怀里,说:“程先生,我暗中观察了你三个月,知你是诚实守信之人,请你不要将关于这幅画的点滴说出去,还有如果你想能天天看到这幅画,就把我留下来,好吃好喝的招待我。”“没问题。”程光对这幅画和神秘兮兮的李崇明很是好奇。
程光派人打听李崇明,不久就有了消息,他确实是一家公司的老总,可这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李崇明爱好旅游,当年他沿着楼兰古国的遗址探险,在沙漠深处失踪了几个月,回来后就显得有点神经质,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公司的事情也懒得打理,不出一二年就破产了。李崇明住在程光家里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只是对着女像又哭又笑。有时程光想要再看一看画,李崇明像害怕什么似的让他瞄上一眼就把画卷上了,让他心痒难捺。好奇心越来越盛的程光只得平生第一回做了小人,晚上,他悄悄地在给李崇明的饭菜里下了安眠药,李崇明呼呼大睡起来。然后,程光将李崇明的画拿出来,挂在墙上。白绫展开,上面却什么也没有,程光又在李崇明身上找了找,并没找到另外一幅白绫。这时,月色皎洁的院子里忽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他赶忙奔出屋子,顿时惊呆了。只见一女子正在热烈地跳着异域风情的舞蹈,身上穿着五彩霓裳,头上插着美丽的鸟羽,她转过脸,赫然正是画像上的女子。程光惊叫了一声,眼前的女子就像烟雾一样消失了,他在院子里仔细查找,也没发现她有何藏身之地。
程光稍显失落地回到李崇明的房间,一抬头,那女子又回到了墙上的白绫上。他擦了擦眼睛,证实自己没有看错,忙用凉水泼醒了李崇明。李崇明见程光已然窥破了他的秘密,便如实说来。原来,这画像上的女子是古楼兰国人,因为长得漂亮,被一个法术很厉害的巫师看上了。女子早有恋人,自然不肯嫁给巫师,巫师恼羞成怒,就在新娘大婚这一天,作法将女子的魂魄摄在一幅白绫上。并且巫师还在女像上下了天地间最恶毒的诅咒,让女子永不能转世为人,倘若有谁能破咒救得了女子,女子便会以身相许。李崇明说完懊丧不已,可惜他花了十几年时间,弄得身心俱疲,也不能勘破巫师的魔咒。
程光生气地说:“你就为了一名传说中的女子,把正事都给荒废了,你有没有想过太不值得!”李崇明神往地说:“能和一个古典美女结婚,是任何一个男人的愿望,并且她是古楼兰国人,如果能够因为她而找到失踪的古楼兰国,得到被黄沙掩埋的珠宝,我失去什么都是值得的。”“那好,你去找你的古楼兰国吧,我这儿养不起懒汉了。”说着程光就把李崇明往门外推。李崇明可怜地说:“我现在身无分文,又没个落脚之处,出去不是饿死也要冻死,你就行行好,让我在这里勘破巫师的魔咒,得到古楼兰国的财宝后,我们三七开,不,对半分。”程光冷笑一声:“我可没兴趣要什么财宝,我挣的钱足够养活我自己。”李崇明拿着画悻悻地走了。
三年后,程光渐渐把这事给忘了,这一天,他像往常一样到古旧一条街淘古董,在一个摊前,一卷白绫吸引了他的目光。白绫看样子有些年头了,布面不少地方显露着霉斑。程光心中一动,恍惚记起了什么,他小心地展开白绫,一个美艳的女像就跃进眼帘。
程光问摊主是怎么得到这幅画的,摊主告诉他,前几天他路过一个墙角,看见一个冻饿而死的老乞丐手中紧紧抓着一卷白绫,就好奇地抽出来瞧了瞧,这一瞧觉得这幅画很特别就带走了。程光掏钱要买这幅画,摊主摆了摆手说:“你就随便给几个钱吧,老乞丐的尸体是我掩埋的,等下收摊的时候我还想买叠纸钱烧给他。”根据摊主描述的特征,老乞丐正是落魄潦倒的李崇明。按照摊主的指点,程光拿着画找到李崇明的坟,插上香烛。想到李崇明为了一幅画中的女子竟弄得客死异乡,他不禁有些伤感,展开白绫,喃喃地对着画中人说:“姑娘,我不管你是人是妖,但留你在世一日,世人就多一日贪欲。”说罢,他就着烛火点燃白绫,看着画像上的楼兰新娘一点一点被火苗吞噬……
夜色渐渐降临了,程光返原路回去,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先生留步!”程光惊恐地一回头,就见楼兰新娘盛装向他走来:“你、你!”他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楼兰新娘莞尔一笑:“先生莫慌,多谢先生救命之恩,小女子愿以身相许。”“这、这、这烧了白绫,你竟还能现身?”程光终于将一句话说圄囵了。楼兰新娘轻叹一声:“每个得到我的人都是千方百计地想据为己有,掠夺财宝,只有先生想到世人福祉,消除人间罪恶。是以你方才才有的焚画之举,却误打误撞地将我救了出来,因为巫师的魔咒就是‘若想拥有,必先舍弃’。他看透了世人的劣根性,有几个心中没有贪念,所以我才在画幅中寂寞了千年。”
一
滦阳城是清末民初时远近闻名的商埠,城内有一家不大不小的商号“德盛汇绸缎庄”,掌柜姓王名集贤,在当地小有名气。店里有一个小伙计叫秦万祥,自幼父母双亡,十五岁那年经人介绍到“德盛汇”当“小半拉子”打杂,柜上人都叫他小祥子。小祥子人虽小,却腿勤,嘴紧,一天到晚跑跑颠颠,样样有条不紊。晚上,王掌柜和账房先生拢账,小祥子用大肚儿茶壶沏了酽茶,斟满两杯分别送到王掌柜和账房先生面前,再给王掌柜装好水烟袋,然后侍立一旁,听候吩咐。王掌柜和账房先生喝了茶吸了烟后,王掌柜便拿过账本像唱曲儿似的报账,账房先生的手指在算盘上蝴蝶儿似的飞舞,那铁梨木算盘珠儿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把小祥子看得眼花缭乱,听得如醉如痴。一来二去,小祥子对打算盘看出了些门道,于是,便拿过一个算盘在一边悄悄地跟着打,王掌柜和账房先生也没把这个小打杂的当回事。后来,王掌柜和账房先生就听出小祥子算盘的响声有了变化,节奏清晰明快。再看那拨算盘珠的手指宛若唱戏的“兰花指”般优美!常言说“行家看门道,力巴看热闹”,王掌柜觉得这个小半拉子的算盘有些功夫了,于是,便想考验小祥子。接下来,王掌柜又报账,账房先生噼里啪啦地打,秦万祥也跟着一起打。王掌柜报完账对账房先生说:“你先别报数目,让小祥子先报。”秦万祥红着脸说:“掌柜,还是让先生先报吧,我是打着玩儿的……”账房先生说:“掌柜让你报,你就报吧。”秦万祥这才把自己算盘上的数目报了,结果与人称“铁算盘”的账房先生算的完全一样!王掌柜大为吃惊!原来这个小打杂的不声不响地把打算盘的功夫练到家了!王掌柜心中暗暗佩服,这个小打杂的如此有心计,看来是块好料,说不定将来大有出息。王掌柜是个爱才之人,一边笑呵呵地品茶,一边拍着秦万祥的肩头说:“小祥子,明天开始,不让你打杂了。白天上柜台,晚上给账房先生贴帮拢账……”
也是该着秦万祥露脸,一个偶然的机会秦万祥揣着王掌柜的帖子到瑞兴永商号结一笔账,瑞兴永大掌柜无意中多付了一百块大洋。秦万祥回到柜上后如数交柜,王掌柜一过数不由得一怔:“这钱数不对呀!”
“多一百块。”秦万祥说,“他们多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