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出院的那天,外面下着瓢泼大雨。
丈夫徐辉来医院接她。他办完出院手续,在铁栅门外面签好字,那一面铁栅门才缓缓打开。
苏婉三步并作两步,扑到丈夫怀里,回过头,看着那铁栅门在身后重重关上。
远远地,传来几个病友歇斯底里的叫喊声。
丈夫温柔地挽起她的手,带她离开了大门口。大门上“云港市精神病院住院部”的牌子在雨中幽幽地闪着光。
苏婉是因为严重的幻听症被送进这里来的。
结婚一年后,她总会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刚开始,她拿出手机,看到并没有短信或电话,只是苦笑一下或是皱皱眉头,但是次数多了,未免让她感到烦恼。
在工作时,在上洗手间时,甚至在跟丈夫亲热时,那莫须有的手机铃声一下子就狂奏起来,清清楚楚,惟妙惟肖,如果不理会,它就会越来越吵,让苏婉心烦意乱。她只能放下手里的事,去查看手机。
很多次之后,徐辉忍不住责备她“紧张过度”。苏婉很惶恐。
徐辉告诉她,遇到这种情况要克制。手机响就响嘛,能有多急的事儿?别去理它,先把手头的事情做完再去看就行了。
苏婉很听丈夫的话,她果然试着去克制了。结果有一次她在作图时,手机铃声又轰轰烈烈地响了起来。
苏婉努力地不去理会,直等到半个小时作完图之后才去看,却发现这次是真的有四五个未接电话——婆婆在他们家楼下,买了一大堆的菜,要她下去接。
她终于把大包小包的婆婆接到家里,婆婆数落了她半天,说:“我就是怕打扰阿辉上班,想着你在家没事才找你,你居然就不接电话!”
苏婉默然。
她是个自由漫画家,每天在家画画,并不是在家闲着,没有工作。事实上,她和徐辉住的这座房子还是她出钱买下来的。房子是复式的,占了这座公寓的四层和五层。按照她的设计,装饰得很有风情。下面一层是客厅、书房,上面一层是卧室。卧室外面,是一个种满花草的露台。
她买房的时候,这一带的房价还算中等,谁知这几年通了地铁,这里的房价接连翻了四五倍,她现在的房子再出手卖掉的话,已经值四五百万了。
但婆婆却固执地认为,只要她在家,就是没工作,就是很清闲。婆婆话里话外流露出对苏婉的轻视,也常挑出些错儿来数落苏婉。苏婉怕徐辉为难,一直隐忍着。
从那之后,苏婉不敢再忽视手机铃声。出门,在家,她都把手机放在手边。即使是洗澡,也要把手机安置在能看到的地方。
后来,她在夜里就常常失眠,翻来覆去,总是摆脱不掉耳边响起的、一遍又一遍的手机铃声。她只好把手机拿在手里,预备着随时确认有没有电话和信息进来。
在跟徐辉结婚前,有过一段类似的情况。
那时,苏婉的妈妈激烈反对他俩的婚事。徐辉是个弹吉他、搞摇滚的小青年,妈妈对他一百个不放心。她警告苏婉:“傻闺女,你现在陪着那个穷小子吃苦受累,以后他发达了,也未必能跟你同甘共苦!到时候你不要跑回家里哭!”
苏婉对妈妈的警告不屑一顾。她爱徐辉高大英俊的外表,也爱他出众的才华。她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自己选择的爱人能够永远和她相依相伴。
为了反抗妈妈的“软禁”,她把手机调成震动模式,随身携带,睡觉时都攥在手里,生怕错过来自徐辉的任何一条信息。
妈妈拗不过她,最后只得同意让他们结婚。
结婚后,他们的生活比恋爱时平淡了许多,但物质条件却是大大改善了。徐辉的乐队与一家唱片公司签约,待遇颇为优渥。他开始忙碌,渐渐地,很少回家了。
苏婉依然很信任他。她信任徐辉,就像信任自己挑选良人的眼光,信任自己多年的付出。即使在无意中看到女歌迷给徐辉发来的暧昧短信,她仍然对他,对他们的婚姻和爱情深信不疑。
但是她的幻听症越来越严重了。手机铃声不分白天黑夜,一阵阵此起彼伏地在她耳边响起。她躲不开逃不掉,整夜整夜地在黑暗中睁着眼睛。
最为可怕的是,她被失眠折磨得头痛难忍,竟至于开始出现幻觉。有时候丈夫跟公司请假,在家照顾她,她却常常惊恐地发现,丈夫的后背上,竟附着一张苍白的女人的脸!
那张女人的脸并不是一片死寂的,而是也像人类的脸一样,能做出忧伤、嬉笑、惊惧、愤怒的表情。丈夫看着她时,那张女人的脸也在盯着她看,有时似嘲弄,有时似同情。
苏婉不敢对别人说。因为她残存的一点理智告诉她,这都是她自己的幻觉。
钟点工姚姐每天下午三点来打扫卫生。在苏婉刚刚出现幻觉时,惊惧交加。等她冷静下来,为了验证自己眼中的是幻觉而不是真实,她就特意引着姚姐到丈夫面前说话。
“今天可真热啊!”姚姐对他们抱怨着,“路上有一辆小车坏掉了,堵着路,公车过不来,只得下来走到这边。”
“辛苦你了。你女儿现在该放暑假了吧?”徐辉笑着问她。他背后的那张苍白的女人脸双目微阖,面无表情,像是在休息。
“是呀,她们大一学生,暑假时间很长的。我女儿说了,假期要去孤儿院做义工。啧啧,怎么想的,家里老妈子这么辛苦也不说帮帮忙,倒跑去给人家做义工。”姚姐半喜半嗔地说着,丝毫没理会徐辉身上那张鬼魅的脸。他俩很自然地聊着天。
苏婉像是松了口气,看看近在咫尺的那张清清楚楚的女人的脸,心里又似有隐隐的失望。
真的是幻觉。但是……为什么这么逼真?
“……她能有什么出息?大学生也有可能找不到好工作嘛!我就希望她以后能跟太太似的,会挣钱,买得起这么大这么好的房子,找个好男人结婚,我就知足了。”
姚姐的话题忽然转移到她身上,苏婉一怔,看向他们。姚姐和徐辉都停住了话头,微笑地看着她。两张人脸,一张鬼脸,都冲她微微地笑着,点着头。
苏婉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徐辉担心地过来扶住她,让她坐到露台的躺椅上,又给她端来一杯果汁,说:“喝点儿,定定神——你看你出的这一头汗。”
他心疼地凑过来,伸手帮苏婉擦汗。那张女鬼的脸绕过他的脖子,直伸到苏婉面前,冲她媚笑着,红红的长舌头摇摇摆摆地从她嘴里吐出来,似是要舔进那杯果汁……
苏婉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手机铃声一阵赛过一阵,催促似的,越来越大声,把苏婉吵醒了。
这时天已经黑了,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卧室的大床上。她迫切地爬起来,想要找到手机。但手机不在身边。
她坐起来,下了床,四下里找。
没有手机的影子。去楼下,客厅里也没有。手机铃声越来越吵,震耳欲聋。她抱住头,快步走向书房。
书房里有人在说话。
听声音,是徐辉,他好像在接电话。
苏婉在门口站住,她不想进去打扰他。但脑中的手机铃声翻江倒海一般响着,徐辉讲电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夹在这铃声中间,直传到她脑子里,“……曼曼,你不要逼我嘛,我也一直在想办法……那是五百多万啊!想想看……你怎么能说我没有行动呢?我向你保证,最多不会超过两星期,就能……”
手机铃声像飞机要起飞前的轰鸣,吵得苏婉头痛恶心。她一刻也忍耐不了了。
不行了,要赶快拿到手机!苏婉控制不住地推开书房的门。
丈夫见她进来,忙停了话头,把手机藏到背后。他冲苏婉笑着,但他脑后的那个女鬼狰狞的脸正龇着牙,冲撞着,挣扎着,像是要从徐辉身上挣脱出来,又像是想要一口咬掉他的半个脑袋……
狂风暴雨般的手机铃声在苏婉耳边响着,她只看到徐辉长大了嘴巴在喊些什么,但她什么都听不见。她只想把他从女鬼的魔爪下救出来,她随手抓起一个花瓶,拼命地砸向丈夫的后脑勺……
之后的事情她不记得了。再次醒来之后,苏婉就发现自己已经在精神病院里了。
苏婉看看正在开车的丈夫,丈夫也看向她。两人的目光相接,都会心地微笑了。
真是疯了,怎么会有那样的幻觉呢?
苏婉甜蜜地摇摇头。
她只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半月而已。
奇怪的是,她住院之后,什么狂躁的手机铃声,什么女鬼的脸,统统消失不见了。她变得耳清目明,什么奇怪的想法都离她而去了。
徐辉跟医生绘声绘色地讲妻子犯起病来有多可怕,那个一脸严肃的中年男医生给苏婉做了细致的检查,又给她吃药、注射,给她催眠,谈话……
各种疗法都试过,苏婉也积极配合,但就是不知道发病原因,以及她发病时,到底是什么可怕的情形。
在徐辉的强烈要求下,苏婉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半月。到后来,中年医生忍无可忍,说:“你妻子一切正常,根本没有精神病!”
徐辉只得把苏婉接回家去。
家里一切都还是老样子。桃红的沙发套,蕾丝的白纱帘,深棕花纹的地毯。苏婉回到家,只觉得心神宁静。
她给徐辉做了晚餐,又去露台上看了看她栽种的那些植物。这些天一直下大雨,那些植物倒是不怕雨淋,只是地上被雨浇得湿滑湿滑的了。苏婉小心翼翼地走回卧室,生怕滑倒了跌下楼去。
晚上,夫妻二人小别胜新婚,自是一番亲热,相拥着睡去。
半夜里,一阵悠扬的手机铃声又唤醒了苏婉。
她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了手机。
真的有电话。来电显示为……她住宅的座机。
苏婉悄悄地走下楼去,来到客厅。
客厅里一片黑暗,无声无息。
苏婉看看手里还在响着的手机,按下了“拒接”键。
很快的,客厅里响起了座机开了免提的声音,甚至传来古板而清晰的拨号声,“嘟嘟——嘀嘀——嘀……”
再然后,苏婉的手机又响了。
苏婉在寂静空荡的客厅里,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婉婉,你在干嘛呢?”
楼梯上传来丈夫徐辉关切的声音。苏婉回过头。
他的脸在黑暗里若隐若现。
苏婉忽然笑了,说:“没什么。你别在这里站着呀,快回屋去,这里冷。”
她亲昵地挽住丈夫往楼上走,头一侧,闻到他后颈传来的摄人心魄的香味。
是那个女鬼的气味。
徐辉犹自狐疑,“婉婉,你是不是又听到了什么?是你听到手机又响了吗?”
一个半月以来的住院生活片段忽地涌上了苏婉的脑海:苦涩的白药片,病人们的叫嚷厮打,劣质的饮食,肮脏的白色被单……中年医生每晚的渴求的抚摸,还有他带着热气的话语:
“……有病的是你老公吧?只要你想办法把他送进来,我就有办法,让他永远出不去……”
不,不,苏婉对自己摇着头。我不愿意让他过那样的生活……
他们已经走进了卧室,苏婉穿过卧室,走到了湿润的露台上。
雨已经停了。徐辉也跟着过去,深呼吸,感受带着青草气息的空气。
苏婉看着他的后颈,那个女鬼的脸,冲她微笑着,鼓励地微笑着。耳畔不断传来悠扬悦耳的手机铃声,好像永远都不会停止。
苏婉突然伸手,猛地把徐辉推下了露台。
一声钝响——
手机铃声戛然而止。
过生日的那天,小霜一点也不开心,反倒是总觉得很不安。过生日对别的女孩子可能是件快乐的事情,因为在生日那天可以得到很多礼物,可以开个生日Party或是去吃一顿大餐……
但是生日对小霜来说,却并不仅仅意味着象普通女孩子过生日那样,生日除了应有的一切以外,对小霜来说还意味一场恶梦。
是的,是一场恶梦,那真是一个恶梦。
而生日,就是恶梦要来的先兆。
今年的生日,除了父母和平时要好的朋友外,还多了一个人给小霜庆祝,那是小霜的男朋友小刘医生。小刘是小霜通过朋友认识的,他是小霜好朋友的高中同学,是本市医科大学的高才生,毕业后,留在医科大的附属医院里做外科医生。
在小霜的朋友、同学和亲戚中没有一个人是在医院工作的,现在小霜找了个医生男朋友,于是大家就都叫他小刘医生。
每年,小霜的父母都会很隆重的为小霜庆祝生日,今年小霜有了男朋友,生日更加热闹了。
可是,热闹总是会很快过去的,而剩下的日子对小霜来说,却是在不断增加的不安中独自煎熬着。
关于那个恶梦,小霜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她想她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这个梦太恐怖也太不可思议了。
生日后的每一天,小霜都在数着过,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第二十四天,第二十五天,第二十六天。
晚上,小霜和小刘医生正在外面吃晚饭的时候,小刘医生的手机响了。听着小刘医生不断地说“噢”、“是”,小霜的心就往下沉,果然,在小刘医生收线前说了一句:“好的,我马上就来。”小刘医生收起手机,有点歉意地看着小霜。
“有什么事?”小霜故作不明地问小刘医生。
“是这样,病区里来了个急需手术的病人,值班的小张忙不过来,叫我去帮忙。”
小霜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小刘医生看,小刘医生被看得有点不自在,笑着哄小霜说:“我明天再请你吃饭,好不好?”
小霜慢慢低下头,深深叹了口气:“我只是想你今天晚上陪着我。”
小刘医生看了看手表,着急地说:“我明白,不过,病人的性命很重要,对不对?”
小刘医生摸了摸小霜的头发,说:“听话,我明天一定陪你,好不好?”
“算了,你去吧。”小霜转过头去,不再看小刘医生。
小刘医生慌忙站起来,轻轻对小霜说:“别生气,我明天一定会陪你的,有什么事我都不管,听话啊。”说着小刘医生快步走了出去。
小霜低声念着:“明天?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一个人吃完饭,小霜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她不知道该怎样渡过这一个漫长的夜晚。
不知在外面逛了多久,小霜还是决定先回家去,只要不睡着觉,就没办法做梦的,对不对?小霜一想起那个恶梦,就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她怕极了。
回到家,小霜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然后打开电脑,开始上网。她同时进入好几个聊天室,又把□□打开,和很多人同时聊天,她手忙脚乱地在打着字。忙了,就不会想起那个恶梦了,小霜和人聊着天,心情开始好了许多,她竭力让自己忘了现实。
可是,时间越来越晚了,聊天室的人越来越少,小霜几乎找不到人说话了,恐惧再次袭上小霜的心头。小霜泡了杯浓浓的咖啡,她一边留着聊天室的窗口,一边在各个网站上闲逛。
忽然,小霜的□□响起来,小霜打开接收的信息,一个陌生的名字闯进来,小霜心里一高兴,又有人聊天了。
可是,小霜看到的那条发来的信息上却只有一句话:“你该去睡觉了!”
小霜呆了一呆,不由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一股极度的困意袭上心来,小霜觉得大脑象灌了浆糊,她拼命摇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可是,她的眼却不由自主地闭了起来。
这是个奇异的地方,很黑,可是偏偏一切都可以很清楚地看到。
小霜发着抖,她恐怖极了,她心里在念着:又来了,天啊,又来了。她想闭起眼睛,可是她做不到。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那个女孩子。
小霜不用看也知道那个女孩子是什么模样,小霜对她的模样太熟悉了,因为,那个女孩子和小霜长得一模一样!
是的,一模一样!
不过,那个女孩子是个残废,她只有一只腿。而且,而且,她的下半个身体从腹部以下开始,只有右边的身体,而左边,她什么也没有!而她的腹部象是被刀切去了,切口是斜斜地向上,很平也很光滑,可是,切口里却有一些肠子和小霜看不清的脏器斜挂着,隐隐约约的一部分露出在外面!那女孩子的上半身是比较齐全的,只是她的左臂象婴儿手臂一样小,和成人的身体很不协调地长在一齐。
那女孩子用很仇恨的眼光看着她:“你终于来了。”
她似乎咬牙切齿地恨着小霜:“你知不知道,是你害死了我!你现在生活得那么幸福,可那本来也是我的!”
她似乎要扑上来卡住小霜的颈子似的,但她没有。
小霜颤抖着,恐惧极了,她很想问问那个女孩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个女孩子邪恶地笑了,小霜更害怕了,她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更恐怖的事发生。
那个女孩子的脸几乎贴在了小霜的脸上,小霜想把头向后拧一拧,可是她一动也不能动。她能闻见那个女孩子身上的一股味道,象是医院的某种味道。
“好了,现在我要你去看看我生活在什么样的地方,你也该尝一下那种滋味!”那个女孩子边说边用她正常的右手抓住了小霜的手臂。
小霜想大叫,但她发不了声,只有在心里狂呼着:‘不要啊!不要!不要!!我不要去!!!’
小霜也摆脱不了那个女孩子的手,她的手象是在冰窖里放了很久似的,有点湿湿的,非常的冷。
然后,小霜的眼前一黑,等到她再看见东西的时候,她已经在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里了。
小霜一直不知道那是什么,她觉得她半悬浮在一种液体里,而那种液体有股很刺鼻的味道,就象那个女孩子身上的,那股象是医院的某种味道。而小霜和小霜所浮的液体,就在一个透明的玻璃容器中。
在小霜的目光可以看到的范围,靠着几面墙有许多的架子,架子上一排排放了许多的圆柱形玻璃容器,容器里充满着液体,液体里浸泡着很多东西,有一些,经过小霜辨认,好象是肝脏、心脏或是肾脏一类的东西,而大部分,她都不认识。
那个女孩子不再来,而小霜就在这种极度的恐怖气氛中渡过了漫长的一夜。
早晨小霜醒来的时候,还在发着抖。
小霜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做那个恶梦,每年一次,过完生日后的不久。
梦中有个女孩子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但却令人恐怖的残缺了肢体,最恐怖的还是那个放满了容器的房间和那个浸住小霜的容器,而梦中的时间也好象是真的一分一秒在走着,漫长而又难熬。
小霜每一次的梦都一样,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如果有变化的话,就是在她小的时候,梦中的那个残废女孩子和她一样小,而现在,她长大了,梦中那个女孩子也和她一样大。还有那个房间,每一次小霜都觉得多了很多的容器。
小霜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会疯掉,可能那只是迟早的问题。
在以后的日子里,小霜只是竭力要忘掉那梦,要不她会疯掉的。她很想找个人说一下,但是她知道没有人会相信,因为在她中学的时候,她试图对一个最要好的女孩子说,但她只说了她每年的同一天都会做同一个梦时,那女孩子就大笑着说:“你不会是想说你有特异功能吧?”
从那以后,小霜明白是不会有人相信她说的关于那个梦的。
小霜和小刘医生的感情更好了,虽然小刘医生还是常常在约会的时候要赶去医院,或是在小霜打他手机约他的时候,他正在帮他大学的导师整理标本和材料。
小霜希望这份感情可以冲淡她内心里对那个恶梦的恐惧,如果小霜结了婚,每晚她的身边多了一个人,也许她以后不会再做恶梦的。
那天,小霜打小刘医生的手机时,小刘医生又说他在帮他大学的导师整理材料。小刘医生的大学导师沈教授,以前是医科大附院的外科主任,现在退休了,不过医科大仍然请他去讲课,因为沈教授在外科是全国都有名的,老一辈的人中,凡是认识他的都叫他“沈一刀”。
小霜听小刘医生说在医科大帮沈教授整理材料,不知为什么忽然来了兴趣,非要去帮小刘医生的忙,说是等小刘医生整理完了,可以和他一起吃饭。小刘医生没办法,也只好随她的意。
小霜来到医科大的门口,小刘医生正在等她。
小霜和小刘医生来到学校的标本室,小刘医生一边打开标本室的门,一边笑着吓小霜:“这里可有好多有心肝肺肾脾肠之类的,小心你看了晚上吃不下饭,可省了我的钱。”
小霜没理小刘医生,她只是在一时间有种奇怪的感觉,她觉得好象这里有她熟悉的东西,可是,在这以前她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随着小刘医生走进标本室,小霜真的吓坏了,这个标本室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那些圆柱形的容器,和容器里的液体及液体中浸泡的东西!还有,还有那股味道!是的,正是那股味道!
小霜心里恐惧极了,她面色青灰,几乎站立不稳了。可是小刘医生并没有注意到小霜的不妥,他忙着整理沈教授的材料去了。
小霜勉力让自己稳定下来,她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这不是那梦中的一切,这里是标本室嘛,和她的梦有点象罢了。但是她一边却慢慢转着头,在寻找着,如果这里就是她在恶梦中来到的地方,从她在梦里的角度看见的一切,那么,当时她在梦里是呆在这个标本室的什么地方的呢?
随着小霜转头向右边的时候,小霜僵住了,她看见在一个架子上有一个大一点的圆柱形的容器,那个容器里有一个象婴儿一般的标本,那个婴儿只有一条腿,而且下半个身体从腹部以下开始,左边什么也没有!有个切口的腹部,还有一点肠子露出来,浮在液体中!婴儿的上半身几乎正常,但是左边的手臂却很短,至少比右边正常的手臂小一半!如果这里真是她梦中去的地方,那么,这个装婴儿的容器就是小霜在梦中呆的地方!
小霜竭力镇定下来,她指着那个装着婴儿的容器问小刘医生:“那是什么东西?”
小刘医生抬头看了看小霜手指的那个容器,“那不是什么东西,那是个婴儿。”
“婴儿?为什么用婴儿做标本?”小霜颤抖着。
“那不是一般的婴儿,那是沈教授做过分离手术的连体婴。”
小刘医生看着小霜一副迷茫的样子,找了一本病历递了过来:“你自己看吧,我只是告诉你,一般的连体婴都活不了,这个残缺的更活不了。”
小霜颤抖着接过病历,打开来看,第一页上就是几幅照片,照片已经发黄了,那上面是两个长在一起的婴儿,是女孩子,其中一个是长得很完整的,而另外一个象是从那个长得完整的婴儿的肚子上又长出来的一个身体。
几幅照片是从不同角度拍的,可以看出她们的腹部下半部分连在一起。那个不完整的婴儿只有一条腿,而且她的左手臂明显地发育不正常。
从后面的记录里,小霜了解到,那对连体婴儿出生后不久,其中一个,就是那个残缺的,开始呼吸困难,医生怀疑她活不了多久,为了保住另外一个婴儿,经婴儿的父母同意,医院给这对连体婴做分开的手术。
在当时的医学水平,做那个手术是危险的,医院经过细致的检查和探讨,最后这个手术由沈教授执刀。手术基本上是成功的,经过分离和人工修补后,保住了那个很完整的女婴,但是,那个残缺的女婴虽经过抢救,却还是死在了手术台上。
病历的最后是婴儿术后的照片,小霜看见那个活下来的婴儿的右腹下部有个有点椭圆的经修补后切口,而那个残缺的死去了的婴儿,则由其父母答应送给沈教授研究。那对女婴和小霜正是同一年出生在同一家医院的妇产科!
小霜颤抖得更厉害了,她的右腹下部有块和婴儿切口很象的,椭圆形深色一点的皮肤。从小她就问过妈妈那是什么,妈妈说那是小霜的胎记,一生下来就有的。
小霜急速翻完了那本病历,却突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她再次仔细查看病历,她要看看那对婴儿的生日,可是病历里没有记录。
小霜想了一下,她想起病历里记录的手术日期,那正是小霜每年都做恶梦的日子!小霜又翻开病历记录手术的那几页,终于在其中一页上看见一个记录:“那对连体婴手术时刚刚二十六天。”
小霜要昏过去了,那对连体婴和小霜同一天出生在同一家医院的妇产科,而小霜的腹部的胎记和活下来的婴儿的切口一样形状!这是怎么回事?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吗?还有那个梦!
想到那个恶梦,小霜不由抬头向那个婴儿的标本看了一眼,可是她惊恐的发现,那个本来死去的婴儿,这时却好象睁着眼在看她,还发出邪恶而阴冷的笑容!
小霜轻轻叫了一下,就昏了过去。
小霜醒来后,人显得瘦了很多,说话都少了。小刘医生吓坏了,他问来问去也不明白小霜干嘛那么害怕。
小霜好多次向父母打听她出生时的情况,父母说来说去都和以前一样。
终于有一天,小霜忍不住问她妈妈:“我听说在我出生的那一天,在我出生的那家医院里,有一对连体的婴儿出生了,是不是?”
妈妈忽然间脸色苍白,她笑着说:“不知道呀,我都不和人家多说话的,而且我们很快就出院了。”
小霜觉得妈妈明显地在掩饰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