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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四章. 银芒闪过

作者:诸葛风|发布时间:2024-09-21 05:20|字数:13746

  晚上,月光如一层保鲜膜,覆盖着沉睡的×市。

  市里的某处房子,极其昏暗,彷如地狱的囚笼一般。然而,在这昏黑之中,忽然有一束凛冽的银芒闪过,寒人肝胆。

  银芒之中,是一个朦胧的黑影,身材高大,似乎是个男人。

  嘭!嘭!

  只见那男人挥舞着刀子,在暗黑之中,使劲地斩着什么。

  月光之下,情景渐清,男人挥刀霍霍的,正是一具尸体。

  他正在分尸!

  飞溅的肉沫,伴随着鲜血溅了一脸,但他却恍然未觉,只是一刀刀,狂热地切割着那具女尸。

  很快,尸体被碎成无数块,接着,男子狠戾的目光四处游弋,很快,便锁定了一处惨白的墙壁,只见他抄起了铁铲,向着墙壁而去。

  嘭!嘭!

  这次,是敲墙的声音。

  待得墙壁之内,被挖出了一个洼洞后,男子放肆一笑,将数块滴血的烂肉,像扔垃圾一般塞了进去,接着,又拿出了水泥,将血染的外墙填上。

  将尸体藏在墙壁后,他露出狡黠的目光,清理好现场后,若无其事地离开。

  然而,在他离开后不久,某处看不见的角落,殷红的血,正一滴滴,极为诡谲地从墙壁一角,缓缓滴下。

  最后,血液积成巴掌大的一潭……

  半年后,同样在×市,同样沉寂的晚上。

  一处普通的住宅里,两个人影在灯火之下晃动。

  “丽,这房子有味道,闻到了吗?”一位青年男子,正拱着鼻子,像狗一样到处嗅着。

  他的名字是坤,是一名火葬场的员工,负责尸体的清理工作。

  “什么味道?”旁边看报纸的丽一愣,看着奇怪的男友,皱起了眉头。

  其实,他们相识于两月前,在一次朋友的聚会上邂逅。

  尽管坤有过一段婚姻,但他的风趣幽默,体贴细致,却是像钩子一般,深深地吸引着丽,令得她心猿意马,丝毫不介意对方的过往。

  她认为,只要两人相爱的话,任何事情都不是问题。而如今,这间房子,正是两人新筑的爱巢,由于价格便宜,交通便利,丽在几乎是没多思考,便是签下了合同。可进来没几天,坤便出现了反常,就像刚才那样,老是说屋子里有臭味。但是,自己却是从未闻到。

  “不知道,反正是很难闻的味道,你真的不觉得?”坤拧起眉毛,凑到房子的各个角落嗅着,状若疯子。

  “哪有什么臭味,只是心理作用吧?”

  看着神秘兮兮的他,丽无奈地摇了摇头,摊开报纸继续阅读。

  这几天以来,他一直都是这样,的确令人无语。

  “不对,肯定有!我的鼻子不会出错的!”坤像只老鼠似的钻来钻去,不时还大打喷嚏。

  对于这间极其便宜的房子,他一直都心存怀疑,后来,只是碍于丽的面子,方才不敢提出。但如今,这臭味,却是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

  被不断晃动的身影所打扰,丽耸了耸肩,厉声道:“坤,你到底怎么了,哪有什么味道啊,是鼻炎又发作了吧?”

  “哪有?”

  坤哼着鼻子,围着房子转了好几圈。最后,在毫无发现之下,只好拿起几瓶空气清新剂,到处乱喷。

  “臭死了!”

  他恨恨低语,几乎把整间房子都喷了遍,直到丽怒声责骂后,方才停了下来,阴晴不定地爬了上床。

  望着黑暗中婆娑而动的树影,坤皱起了双眉,全无睡意。而随着鼻子的微微耸动,一种若隐若现的臭味,正从一道崭新的墙壁处,弥漫而开……

  第二天,当日头移到天顶之时,躁动的空气在炽热下微微扭曲。

  坤抹了把汗,手里提着大包的东西,走近家门。

  今天他正好休假,不用忙碌,而几乎是一大早,便是爬了起来,溜出家门。原因无他,还是那股难闻的臭味,他已经无法忍受,几乎一晚上都是辗转反侧。

  而且,空气清新剂也用完了,他刚好要去购置一袋。

  锵锵!

  在口袋中一阵摸索,坤掏出了钥匙,正要开门,而恰在此时,却传来一声询问。

  “买东西么?”

  循着声音望去,不远处的树荫下,正围坐着两名老妇,虽是一头苍发,但却精神矍铄,正拿着大蒲扇,惬意地坐在石椅上乘凉。

  坤认出来,那两人正是邻居,早已退休,如今百无聊赖的,经常在门口聊八卦。看来自己也甚是倒霉,恰好也就成了她们的谈资。

  “对啊,天气真热……”坤拭去额间的汗水,随意应了句,卸下袋子开门。

  实话说,对于这种长舌妇,他并不想过多招惹。

  而她们,却好像对自己兴致盎然。

  “哎?这不是佳丽(空气清洗剂品牌)吗?你买这么多干嘛?”

  随意放在一旁的袋子敞开着,正好被他们看见。其中一人,放下了扇子,深深浅浅的皱纹拧成一副困惑的表情。

  “呃……没什么……”坤并不想回答,只是支吾着,一边拧着钥匙。然而,今天的门锁似乎锈蚀了一般,左右转动却是分毫未开。

  很快,焦灼化为汗水,流过了坤的脸颊,又酥又麻。

  “嘿嘿,小伙子,看你那么紧张,是房子有问题了吧?”正当他陷于门锁泥潭之时,又一声苍老的询问传来。

  坤一阵愕然,指间的动作顿了下来,宛如泥雕。

  他忽然想到,这两人居住已久,确是不折不扣的八婆,对于这间房子的事情,或许会知道不少。

  于是,打消了进去的念头,坤拔出钥匙,耸了耸肩:“是啊,门锁好像又坏了……”

  他收起了钥匙,转过来,凑到两名老妇身旁疑惑道:“阿婆,你们也知道这房子有问题?”

  树荫下,灵动的光斑跳跃在老脸之间,一名老妇看着坤,神秘一笑,指了指旁边的空椅子:“嘿嘿,咱们住在这都快20个年头了,有什么不知道?”

  “不过,说出来,怕是吓了你……”

  瞧见两人相视一笑,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坤咽了口唾沫,越发好奇。

  于是,他坐了下来,摸着鼻子,忙不迭说道:“其实,我也有同感,房子里一直有股难闻的味道,臭死了,之所以买了那么多的佳丽,不就是为了这事么!”

  “对了,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内情?”

  瞥见坤一副焦急的样子,另一名久未发言的老妇,把中指搁在唇边,示意他安静。

  然后咽了口唾沫,肃穆道:“其实这也只是个传闻罢了,你听听就好,也别当真……”

  看见他们松口,坤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侧耳倾听。

  “其实呐,这间房子的主人,是一对夫妇。妻子温柔和善,与大家的感情都很好,然而,这丈夫呢,却是个赌鬼,每天早出晚归地放纵,赌输了还打人!有好几次,大伙都能听见半夜的惨叫声……”

  说道这里,老妇瞥了一眼伙伴,长叹一声。

  “可不是吗……”另一人也摇了摇头,续上,“这人坏成这样,大伙都劝她离婚算了,可这妻子说来也怪,经常被打得片体鳞伤的,就是不哼声,果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之后呢?”

  对于这种苦情故事,坤可是毫无兴趣,他想了解的,只是后续的发展。

  “后来嘛……说来就怪了……”

  话到此时,微风拂过,摇落了无数鲜嫩的香樟花,淡淡的香味,令得他们一阵舒适,仿佛游离在另一个空间。

  说话的老妇,轻轻捋顺飘扬的白发,淡淡道:“不知道从哪天起,妻子,竟然神秘地消失了……”

  “消失了?”

  坤双眉紧蹙,惑然道:“不是说她没哼声的吗,怎么忽然又跑了?”

  “哎呀,事情不就怪在这里嘛……”老妇咽了口唾沫,续道,“而且,在妻子消失之后,那个丈夫竟然也不报警,每天就在家门前烧纸,搞得神神叨叨的,所以呐,大家都猜测……”

  “妻子,可能已经被他杀了!而且,正藏在房子的而某一处……”

  说道这句的时候,老妇脸皮一抽,语气极为沉郁。

  听罢,坤心里猛然崩了下,仿佛被一枚强力炸弹击中一般,浑身俱惊。本来,他还难以肯定,屋子里的臭味到底是什么,但听完老妇的话后,他顿时醒悟。

  没错,那就是尸臭!

  对于一位在火葬场工作的人,尸体的味道,早已谙熟于心。他十分肯定,屋子里弥漫的味道,正是尸臭。所以,租金才会那么便宜……

  在得知原因后,坤又回到了那间令人胆颤的房子。

  咔嚓……

  刚打开门,刺鼻的臭味又是扑脸而来,每次想起工作的时候,那些一身烂肉,冰凉蜡黄的尸体,胃里便是剧烈翻腾。

  最不想看到的东西,没想到,竟然和他共眠一室。

  “臭死了!”

  杰从袋子里抄出佳丽,对着周围一阵乱喷,尽管清新的花香味很快充斥着大厅,但是,那股尸臭依旧若隐若现,仿佛霉在了心里。

  “可恶!尸体到底在哪里!?”

  坤坐立不安,于是跃了起来,一双眼睛闪烁着通红的光芒,连瞳孔四周的血丝,仿佛也涨大了几分。

  他拱着鼻子,到处嗅着,试图要将尸体的藏匿之处找出。

  “不是这里!”

  “也不是这里!”

  很快,整洁的大厅,转瞬间便被翻得一片狼藉,各种衣物,架子,均被掀翻一地。但饶是这样,还是一无所获。

  “到底在哪里!?”

  他喘着粗气,通红的眼瞳掺杂着几丝疯狂,在大厅之内四处游弋,最终,锁定了一道墙。

  那是厨房与大厅中间的一座墙,此时,在墙角之下,竟然有一潭暗红的斑迹,很隐秘,藏在饭桌后面,要不是拉开了椅子,根本难以发现。

  尸体就在这里!

  看着略显崭新的墙,坤脸皮一抽,抄起铁铲,走了过去……

  傍晚,当残褪的紫霞挂在天穹之上时,一处住宅,正传出激烈的敲击声,似乎有人在拆卸着什么。

  颇大的击打声,很快便引来了邻居的注意。

  他们凑到门前,探头探脑地张望,议论纷纷。然而,在密闭的窗户间,除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之外,自然看不到别的东西。

  正当他们窃窃私语时,丽回来了。

  她挽着公文包,拖着倦极的躯体归来,但瞧见众人围在自家门前窃语时,眉头一挑,不禁愕然不已。

  出什么事了吗?

  心里一阵紧张,她拖着三寸高跟,啪嗒啪嗒地跑了过去。

  “喂,怎么了?”推开围观的邻居,丽疑惑道。

  “哎……你终于回来了!”那两个老妇看见丽,就像久旱之人适逢甘霖一般,抓住了她的手,“你老公啊,不知道在里面搞什么,贼大声的,吓死人了啊!”

  “而且怎么叫也不回应,我们差点都要报警了!”

  听罢,丽双眉紧蹙,视线越过人群,落到人影晃动的房子。

  嘭!嘭!

  听着不绝于耳的敲击声,她顿感莫名,于是拿出钥匙,从围观的人身旁挤过去。

  咔嚓!

  开门之后,一阵烟尘便是迎面而来。

  “咳咳!”

  丽沿着嘴巴,双眼被扬起的砂砾搞得刺痛。

  “搞什么!?”她不满地嘟囔着,然而,在回过神之际,脸庞却是被讶然之色覆满。guǐdàyé

  视线之内,大厅堆满了碎石泥灰,乱如狗窝。无数的衣物椅子,被掀翻在地,仿佛遭到了抢劫一般。而且,在厨房外,竟然积起了大堆水泥块。

  水泥碎屑旁边,只见坤像疯了一样,抄起铁铲,对着墙壁一阵乱戳,嘭嘭作响。

  “坤,你疯了啊!?”

  看见家里被搞得满目疮痍,丽脸色铁青,杏眼怒瞪道。

  “唔?”听见身后的喝声,坤停下了动作,抹了抹泥染的脸庞,转身向她招手,“丽,不得了啦!我终于知道了!”

  “我们家里弥漫的臭味,就是尸臭!”

  “而且,那具尸体,就藏在这座墙里面!”

  “你看!”当丽还迷惑在那番话之时,坤已经冲了过去,一把将她扯到墙边,“就是这里,看到没有,有一摊血啊!肯定是尸体渗出来的!”

  “还有……”

  说完,坤又把她扯到另一边,曲着手指,用力敲击厚重的外墙:“听到没有,咚咚!是咚咚的声音!”

  “里面是空的!肯定藏着尸体,而且就在刚才,我问过邻居了,他们说这里的女主人,曾经神秘地消失了,一定是被杀了,埋进了里面,所以,才会这么臭的!”

  “没错,一定是这样子的!”

  说着说着,坤仿佛痴狂一般,全身战栗,冷汗像小溪一般淌下来,作势又要挖墙。

  “坤!”看见他癫狂至极,丽扑了上去,从后面一把搂住了他,泪水夺眶而出,“别这样了!”

  “我知道……之前妻子的离开,让你身心受创,可是……这也不能成为疯狂的原因啊!这一切,一切都是心理作用罢了,根本就没有尸体,没有臭味!”

  “你相信我好不好!”

  其实,在两人认识之前,坤有过的一段婚姻,并不圆满,妻子没有跟他离婚,也没有病殁,而是在某一天,神秘地消失了!

  他的经历,跟这间房子的主人,如出一辙。

  这是丽后来才知道的,但她并不介意,再说了,要是原配不走,她又哪来的机会?可是,坤却是耿耿于怀,尽管没有声张,但丽是知道的,他做梦时都在唤着妻子的名字。

  这是多么深的羁绊!

  包括后来的臭味,在丽的眼里,不过是精神受创的后遗症,她爱他,所以愿意陪着他一起承受,可是,她根本想不到,情况竟然会越发严重。

  “听我说吧……她已经抛弃了你……不要再想了,好不好?”

  感受着怀里微微战栗的身躯,丽泪水涟涟,眼眶像缺堤的大坝,一发不可收拾。

  然而,狂躁不安的坤,心里之念,却是迥然不同。他的眼里只剩下了尸体,墙壁之内,一定埋着尸体。

  “没错!”他猛然挣脱了丽的怀抱,在后者讶然的神色中,再次抄起了铁铲……翌日,天亮之时,又是一阵刺耳的敲打声。

  大厅之内,坤竟然还在挖墙。

  经过一晚的休息,他体力大盛,一大早便爬了起来。而原本厚重的墙壁,在他的摧残下,早已变得满目疮痍,几乎毁了大半。

  “快成功了!”

  在一堆泥土之中,坤正疯狂地敲打着,墙体几近全毁。

  大厅之内,到处都是泥土灰尘,如同施工现场一般脏乱,尘土飞扬间,几乎波及了卧室,但丽昨晚已经被气走了,所以,他更是毫无顾忌,一心一意地拆墙。

  现在,就差一点,墙壁便被掏空,然后,一切便将水落石出,里面一定有尸体,他要证明给丽看。

  这样想着,坤更加卖力地挥动铁铲,臭汗四溅。

  很快,随着轰的一声响起,最后一寸坚实的水泥被敲开,墙体崩颓。

  “成功了!”

  颇大的倒塌声响彻大厅,坤把跟前的一怀沙尘挖去,扔开了铲子。

  整个大厅,顿时被漫天的尘埃覆盖,极其朦胧。

  待得尘雾部分散去,坤喘息着,把头探进去一看,如遭雷劈!

  与想象相悖,残破的墙体内,竟然空无一物!

  没有尸体,没有臭味,里面,只是中空的墙体。

  怎么可能?坤挪了出来,呆若木鸡。

  而正在他呆愣之时,外面传来一阵门锁的拧动声。

  “坤,你在哪里,快出来啊!”丽看着一片狼藉的房子,掩着嘴大叫道。

  在她旁边,站着一名青年男子,正紧张地抹着汗,显然,这断壁残垣一般的大厅,同样令得他愕然失色。

  在丽的叫声过去不久,一堆泥土之中,只见坤披头散发,满脸污迹地爬了出来,状若疯子。

  而且,嘴里还兀自念叨着:“没有……竟然没有……”

  “坤,别挖了,房子没有事的!”

  瞥见他步履蹒跚,一脸憔悴的样子,丽急了,转身向青年示意,“租房的中介来了,不信你就问问他啊!”

  被丽瞪了好几眼,满头大汉的中介点了点头,抱歉道:“先生,对不起,没想到……让你如此困扰……”

  “其实,房子没事的,绝对没有什么尸体,它便宜……是因为……业主在建的时候……偷工减料,将墙体的材料缩了不少,真是对不起,那时候……我怕你拒绝,所以才没说清楚……”

  听到中介的结结巴巴的解释,丽终于松了口气。

  其实,昨晚她看到坤像疯了一般挖墙,无计可施之下,才想到去找中介。本来,后者自然是不承认,后来只是怵于她的大吵大闹,方才吐出了真言。

  原来房子便宜的原因,不过是偷工减料,根本就没有什么尸体。

  至于那些杀妻的传闻,也不过是好事之徒的所为罢了。

  “原来如此……”

  听完后者的解释,坤恍然大悟。看来墙埋尸体的想法,也不过是自己的心理作用罢了,根本就不存在,至于那些臭味,估计是鼻炎的问题吧。

  想通之后,坤松了口气,生活再次复归平静……

  然而,就在两人和好之时。市里的某处房子,在连接厨房和大厅的墙壁下,有一潭暗红的痕迹。

  痕迹之上,正不断地,一滴滴地渗出殷红的血。

  不少血迹已然风干,但隐隐间,却是透出刺鼻的尸臭。

  顺着墙壁而上,崭新的水泥墙面,俨然便是一张婚纱照。

  其中的男人,正是坤……

  荒野间,一条笔直公路的尽头是风沙滚滚的山丘,另一头则是无穷无尽的黄土和断崖。我拖着一把铁铲,在平坦的土壤上留下了一条刮痕。几只棕色蜥蜴躲在周围石头的阴影里乘凉。

  我绑着头巾,十分邋遢,脖子上的汗水是混浊的黄色。

  我无奈地拉着绳索提起半桶水,喝了一口。剩下的是要卖的。

  我的小屋位于一口井边。这里离最近的城镇有两小时的车程,很少有汽车经过。前天才交易过两壶水,至今尚未见过其他人。

  嘎吱——

  两扇裂开的木门被风吹得摇晃。

  我走进家门,吧台上没有一瓶酒,桌上也没有食物。

  左侧的布告栏上贴着许多过期的告示——小心吃人魔!

  这是一张警长贴上去的警告标语。

  “哼!”我不以为意地撕下它。毕竟它遮住了我的照片。共六张合照,有五张被我撕去一半。

  老实说我并不喜欢拍照,尤其是和女友。所以现在惟一剩下的是我和初恋女友的照片。

  “你根本不够完美,还敢说我。”我指着其他的半张照片,狠狠地说,“瞧,我第二任女友的眼睛比你大多了;第三任的腰身比你美;第四任的也……”

  这时我听见远方传来汽车行驶的声响。我放低音量继续说:“我知道你看不到,因为我把她们和我的合照都撕烂了。你当初嫌我不够成熟和我分手,我便幼稚给你看……”

  当晚,我睡倒在树边。风声萧萧,天上繁星点点。一根火把忽明忽暗,两条仅剩皮的蟒蛇缠在树根,是我晚餐的厨余。

  闭上眼睛,我可以感受到它姣好的身材和淡淡的清香。我病了吗?不,我肯定它是个女人,最完美的女人,连警长也曾这样说过……

  “这树……长得可真像女人。你是怎么种的?”警长不可置信地看着它。

  “你从这角度看,她便是一位坐在路边的美人。”我满意地说道。

  “对!对极了!”警长目瞪口呆地站在马路上,“上面的树叶、树干往后延伸,就像她随风飘逸的长发……我说老弟,你坦白告诉我,你是不是修剪过它?”

  我摇头说道:“我女友是天然的,我一直很细心地照顾她……”

  砰——

  我的脸滑过它的小腹,风吹倒铁铲的声响使我惊醒。

  早晨,一道光辉照在它的脸庞,格外娇媚。

  “你早。”我温柔地轻吻它,接着拿起铁铲继续工作。

  女友树附近有一个大坑洞,我每天不停地挖,将翻开的土堆移到我屋子后方的农地。直到这坑洞的长宽高容得下我的身体时,我已挖了半个月。

  那是一个巨大的工程,已经逐渐到了尾声。

  下午,马路因热气迷蒙着。

  警长开车来巡逻,他如往常般停在树边,但这次他的表情显得非常严肃,脚步沉重,右手按着腰间的配枪,两眼看着女友树,似乎对它很是在意。

  “老弟,你又在挖洞了。”他向树荫下的我打招呼。

  我累得勉强挥手,口干舌燥,没有回话。

  “记得之前我在这儿拍过照吧?”警长扶着树干,用帽子扇着风。

  我坐倒在地,沙哑道:“嗯,你知道我不喜欢拍照,特别是和女友。”

  “她是个很好的模特儿。”警长说道,“你允许我拍了两张,我回去后竟然从照片中发现了线索。”

  “啊?什么线索?”我疲倦地问道。

  “有关吃人魔的,他半年多没犯案了。”警长巡视周遭,眼神像老鹰一样锐利,“昨天,一位失踪女子的家属在警局看板上看见他女儿的耳环在这张照片里的马路边。虽然很不起眼,可是他们很确定是他们女儿的耳环…你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吗?不要对我隐瞒,老弟。”

  “好吧……”我慵懒地站起,铁铲成为我双腿外的第三个支撑点,“不久前,有个黄头发的小子载着一车女士经过,很可疑。”

  “不久前?告诉我正确的时间,三天?一周?或者半年前?”警长的语气听起来不太相信我。

  “一周前吧,我记不清了。”我吃力地走回坑洞,警长却一把推倒了我。

  “你在说谎,你该了解这事的严重性。”他突然地咆哮道,“这一年多来你挖了很多洞,是为了什么?埋尸体吗?”

  我的手臂被铁铲划伤流着血,我不悦地说道:“是埋尸体没错,不过是埋我的!”

  “别幼稚了!”警长脸红脖子粗,“这件事我一定会调查清楚的,希望在事情水落石出前你会给我一个好的解释。”

  警长走回警车甩上车门,随后扬长而去。

  我愣在原地,喃喃念道:“说我幼稚……”

  我捡了一块石头往远处丢去,铁铲也被我踢到一边,我发泄着:“幼稚……我记得,快分手的时候你抱怨我不成熟。我问你什么是成熟,你说,成熟就是发现自己的幼稚。哼!可笑。”

  我艰难地爬出坑洞,顺着女友树那细长的小腿攀爬。没想到今天再次看它,它的五官更加清晰……

  “你并不是树,你是我的女友。”我触摸它,出乎意料的光滑,“我会把她找回来滋润你的,那个第一个抛弃我的女人。”

  我忽然醒来时,天还未亮。

  然后,我开车往城镇的方向行驶。今天是每月固定到镇上补充物资的日子。

  车窗外的景色一路都相同,干枯的植物、荒蛮的丘陵、被数十只秃鹰围绕的遗骸,以及不时占据路面的黑色蚁群。

  来到小镇后,依旧荒凉,数十栋木屋不规则地排列,几位镇民三三两两地走动,每个人各忙各的,感觉更加冷清。

  我走进酒吧,里面竟一个客人都没有。

  我来到吧台顺手拿起桌上的半瓶酒,狂饮一口。此时,从后方的布帘内,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老头,今天生意很差啊。”我接过他递给我的烟。

  那老人点着烟,喃喃道:“这一切都拜你所赐……没想到你还会出现在这儿。”

  “怎么说?”我不解地看着他,“照例,酒、肉、面粉、种子都替我准备好了吧?”

  “你真有闲情逸致,难道你还不知道?”老人缓缓用抹布擦拭桌面,双眼狐疑地看着我。

  “别卖关子了。”我吐了口烟,翘起腿来。

  老人语重心长地问道:“你的感情再次萌芽了吗?”

  “嗯?”我离开座位站起。他说的那句话……

  好几年前,我第一次失恋,在这问酒吧买醉,每日喝得昏天暗地。那老人一次都没赶过我,反倒拍着我的肩膀道:“我知道现在说任何话你都听不进去。我只想问你,你种过树吗?”当时他在我手中塞了一粒种子,低声道,“感情会再次萌芽,取决于你付出了什么。”

  此刻我全身颤抖着:“老头,我用她们来灌溉…”

  “我知道,但东窗事发了。”那老人挥手,“你快走,他们打算从南镇运来挖土机…镇里所有人都准备去看热闹,警长势必要把你斩草除根。”

  我愣在原地。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老人大声说道。

  于是我快步跑出酒吧,开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此刻我只想快点儿回到女友树的身边。

  一个多小时过去,我回到我的木屋,眼前是十多辆汽车和一台极长的拖板车。它载着的挖土机正高举挖斗对我的女友树树根狠狠地破坏。

  我一怒之下踩足油门,朝挖土机的尾端撞去,接着一声巨响,我因未系安全带而飞出车外。车子的引擎盖被强力挤压变形,冒出浓烟。

  围在我木屋以及女友树周围的人被撞击声吸引,将目光集中在我身上。

  跌落在女友树旁的我,脸部和四肢满是伤痕。

  警长从人群中走出,所有人部怒视着我,挖土机继续挖掘。

  “你终于回来了。”警长用脚微微碰触我的左臂,冷冷道,“你瞧。”

  我嘴角溢出血丝,看到在女友树的附近有好多个坑洞,每个坑洞都盖着一块白布,白布下是一具具的女尸。

  “哼!”我舔着自己的鲜血,慢慢地靠向女友树。虽然它已经倾斜,但仍威严高大。

  警长掏出手枪,几名警察也包围了女友树:“别反抗了。”

  “她很美吧?我的女友。”我扶着它逐渐向上爬。

  警长警告道:“快下来,不然我们要用蛮力了。”

  我不以为意,警长示意几名警员把我带下。

  嘎吱——

  此时,女友树像是要保护我般,原本坐着的它缓缓地站了起来,庞大的它把众人都吓傻了。

  警长看得目瞪口呆,大喊道:“开枪!快开枪!”

  砰砰——

  枪声猛烈。

  在惊呼声中,一阵天旋地转。女友树后方是挖土机的影子,原来是它铲开了女友树的根基……

  砰——

  轰然巨响。

  女友树压在我身上,我的五脏六腑被辗碎,满身是血。我浑身颤抖地抱着它,感觉不到丝毫痛楚……

  樱花飘

  我凝视着窗外百米之遥的枝桠上随风颤抖的樱花瓣。刺眼的绯红在逼仄的空气里把本应属于春的平淡气息渲染得有些猩红。

  这一幕让我想起一年前,我亲手埋葬她的那棵樱树,是整片樱花林里惟一枯萎的一棵。我只是想留下一个记号,在茫茫无际的绯红中,每到樱落的季节,可以祭奠那依旧游荡的魂。

  “先生,您点的食物……先生?”服务生的声音击碎了我的回忆。东西不是我点的,是邻桌的一位中年男子。他看上去等了很久,饥肠辘辘的。

  “嗯,好东西……”很快他便吞下了整盘食物,并津津有味地吮起手指。在这种高档的餐厅里,这种动作真是格格不入。

  我厌恶地转过头,却听到一些令我毛骨悚然的声音。

  咔嚓咔嚓——

  此时的我已经几近崩溃,胃在无力地抽搐着。我快步逃出餐厅,还好没有人发现我。我转头看了一眼樱花林边上的孤零零的餐馆,斑驳的外墙被夕阳镀上一层残破的昏黄。我突然感觉到一股莫名其妙的恶寒,裹紧衣服加快脚步离开了。

  就在经过樱花林的一瞬间,我听到一个空洞的声音,仿佛说话的人就趴在我耳边对着我低声倾诉一般。

  “你欠我一片绯红,我咒你一世不得安宁。”

  这声音空灵,带着孩子气般的颓废,像缓缓拂过的腊月的寒风。

  樱花梦

  和很多人一样,我也有躺在床上看书的习惯。躺在柔软的床上把自己心爱的文章一口气读完,是多么惬意的满足。手里这本书并不是我喜欢的,只是因为封面上的女孩很像她,所以我选择静下心来读完它。

  故事很无聊,无非就是讲一个男生杀死自己喜欢的却想和自己分手的女孩、女孩的冤魂久久不愿离开的故事。俗套的情节、故作深沉的语气,还有一看开头就能猜到结尾的构思,弄得我昏昏欲睡。

  我终于决定睡觉,就算封面上的女孩笑得很甜,就算窗外的樱花香愈发浓郁。可是就在我摸索着关掉吊灯、周围陷入黑暗的那一瞬间,我听到耳边传来轻微的抓挠玻璃的声音。虽然很轻微,但是这声音被寂静的夜无限放大。

  我面对着窗户,抬眼便看见薄薄的窗帘上映着一只手的影子,它正努力地朝上爬。接着是脑袋、躯干……一个完整的人影逐渐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伴随着我越来越快的心跳。当对方完完全全地攀上窗台后,它的影子开始慢慢地渗进玻璃。窗帘凸出一块,好像是一个人直直地站立在窗帘后边。

  “啊——”我大叫一声,把被子紧紧裹在头上。我听到咚咚的脚步声,一步、两步、三步地朝我靠近。

  “你……还我……性命……”声音很嘶哑,像是被时间朽坏了的八音盒。

  “不是我……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几近哀求。

  突然我觉得全身一沉,好像有千斤的力量压在我身上。我动弹不得,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我试图睁开眼睛,可是由于被子蒙着头,视野里全是朦朦胧胧的粉红色。

  “我……求你放过我,我一定把你葬在……你最喜欢的红色的樱树下……”我拼尽全力说出这句话,身子猛地一松,四肢终于重新归大脑控制了。

  我一下掀开头上的被子,太阳已经渐渐露出地平线,燃烧着一片迷茫的天空。

  原来是一场梦!我庆幸自己还活着,可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做噩梦了。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窗户,我刚平静的心又骤然一紧。

  窗户洞开着,微风把窗帘撩起,几片绯红的樱花瓣随春风飘进窗户,几经辗转归落于尘埃。可是我睡前,明明锁上了它,这是我的习惯。

  鬼影舞

  你喜欢熬夜吗?你喜欢亲吻黑暗吗?你喜欢刺探夜幕的秘密吗?

  我坐在电脑前,整理着她生前的资料。初春的夜,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聒噪了?

  凝视着她的灰色头像,我想,一年前的今天,也许我们正在通宵聊天吧。

  听说凌晨两点是阴气最重的时刻,多少游魂此时正在人类的世界里哀嚎。突然感觉背后发冷,我总觉得没有被窗帘遮盖的窗户外,那纯净的黑色中,有一双眼睛窥视着我。我立马关掉QQ,她的头像却在所有人的名字变成灰色的那一瞬间,突然亮了起来。

  我大吃一惊,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我赶忙重新登录,果然,右下角的图标闪出她的头像,一闪一闪,就像她在迫不及待地催我马上降临她的那个世界。

  原本想关掉电脑,可是手却不受控制地点开了对话框。

  “别忘了你的承诺。”

  绯红的字体,调皮的少女康体字,伸展的横竖撇捺像极了张牙舞爪的小鬼,摩拳擦掌地想把我拖进眼前这个屏幕。

  “你是……鬼?”

  没有回应,直到我等得实在睁不开眼。我关上电脑,因为没有开灯,整个房间里只剩下闪闪的显示屏。

  我木然地转过身,目光穿过走廊落在阳台上,发现似乎有一个漂浮在空中的魅影。它的双手在夜空中招展着,把黑暗划得七零八落。就像绯红的樱花瓣落下的时候,把空气切割得那样完美。

  你知道我有多么喜欢那弧线吗?

  可是眼前这个鬼影让我有些害怕,我小心翼翼地抄起水果刀,慢慢地朝阳台靠近。白影依旧在不知疲倦地飞舞,透过窗户,我看到窗外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勇气压着恐惧。

  我感觉到迎面吹来的夜风,温凉中带着几许对生的期待。也许这是游魂们的挣扎,或是它们的眼泪。

  我一步又一步地靠近白影,就在我看清楚它是什么的时候,自己都忍不住笑了。那不过是一件我洗过的晾在阳台上的白色睡衣罢了,只不过忘了收起来,被夜风吹得鼓鼓的,就像是在空中飞舞一般。

  我摇摇头,自嘲地收起睡衣,打着哈欠去关窗户,可是手却僵在半空中。

  因为,我看到窗户紧闭——我根本就没有开窗户。

  哪儿来的风?

  恐惧瞬间再次充满内心,我飞奔向卧室,可是脚步却硬生生地停住了。被关掉的电脑不知几时被谁打开,整个屏幕一片鲜红,把墙壁映成血染的颜色。

  吧嗒——吧嗒——

  门外突然传来轻轻的走路声,一步又一步,僵硬的步伐渐渐抽走我周边的空气,恐惧让我感到窒息。

  就在脚步声达到最清晰的那一瞬间,它就这么停在我的门前,似乎匝透过猫眼从门外隔着门窥视我。

  就在我快要崩溃的时候,门外传来一声男人的叹息,然后是一阵掏钥匙的声音,原来是对门的主人回家了。

  我长松一口气,全身的力气顿时泄掉,整个人软软地瘫坐到地上。

  樱花香

  “喂,阿盈吗?”一大早接到好友陈尘的电话,他是一个大男子主义的阳光男生,在我失去她之后,一直陪伴着我,让我误以为世界上真的有另一个天堂。

  “嗯,有事吗?”我收起所有的恐惧和疲惫,装作轻松的样子。

  “别在外边随便吃饭了。昨天有家餐馆发生集体食物中毒事件,好像死了很多人呢!”

  是呀,世界太不安全了。

  “哪一家?我怎么没听说?”

  “你知道市北有一片樱花林吧?离我们学校挺远的。”

  樱花林。我心里一紧,手机差点儿掉落到地上。

  “嗯……我知道啊,好像也就只有那一片吧?”我极力装作漫不经心。

  “就是樱花林边上的那家餐馆,叫‘绯红的约定’。”

  我当然知道。一年前我在那里和她相识,如今却已经人鬼殊途了。我匆忙地结束了通话,放下手机,抬起头,镜子里依旧是失魂落魄的人儿。

  可她不是我。

  她和我身材相似,都是披肩长发,都是瘦削的瓜子脸,都有苍白的皮肤,种种相似。可关键是,她不是我,而是她自己。

  我面前的镜子里映着另外一个人,她正拿着一柄梳子不断地梳理她引以为荣的长发,一缕一缕,散发着香气。

  我闭上眼睛细细地闻,就像回到那片樱花林里。清晨的薄雾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开,浓郁的花香四散弥漫。正当我接近陶醉时,一股突兀的血腥味刺入鼻腔,我瞬间从回忆中惊醒。

  镜子里的她开始变得面目狰狞起来,梳子的齿每一次从她的头皮上滑下,都会带下一片粘着头发的头皮。掉落头皮的地方露出森森的头盖骨。梳子依旧无情地在上边战栗,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她的脸上依然是陶醉的微笑,即使香气已经被腐臭味代替。长满尸斑的胳膊在空气中抬起又落下,有蛆虫在腐败的肌肉间欢快地穿梭。

  我抽身想离开镜子,镜子里的她却突然停住手上的动作。此时她变,得和骷髅没什么区别,两排干枯的牙齿一张一合,喉咙深处发出沙哑的声音:“阿盈,都一年没人给我梳头发了,帮我梳头发吧。”

  我拼命摇头,后退着,生怕她突然伸出手,把我拖进镜子里。

  “我都躺在枯萎的树下一年了,整整一年了。你知道那里有什么吗?你知道我的孤单吗?”她脸上的表情愈发狰狞起来,一步步逼近我。我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冰冷。

  “求你放过我!”我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的。可是等了很久,都没有得到回应。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镜子里已经恢复正常,眼泪和汗水把我的长发弄成一缕缕的,粘在我惨白的脸上。

  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我吓了一跳,但是很快恢复了平静。应该是陈尘来了。我慌忙抹了把脸,微笑着开门。可是就在手握紧门把的一瞬间,我突然想起来,陈尘有我公寓的钥匙。

  门外是谁?

  没有人回答,敲门声却在继续。我这才感觉到,连续三下的敲击声拖着长长的回音,机械得就像死人一样没有生气。

  “是你吗?”我壮着胆子问道,可是依旧没有回答。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我猛地拉开门,没有想象中的恐怖画面出现,门口静静地躺着一枝绽放得正艳的樱花,伴随着诡异的香气。

  两行泪从我面颊滑下。

  是谁成就了谁的悲哀?是谁在怜悯谁的无奈?

  鬼脸笑

  我和她有很多共同的习惯,把洋娃娃放在枕边陪自己入睡,这大概是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了。

  她的洋娃娃已经掉了一只眼睛,还有一头残缺的头发。妈妈多次说要给她再买一个,她却迷恋着那单纯的偏执。

  她说她喜欢樱花,喜欢到不可自拔。她用一块红色的破布给她的洋娃娃做了一件红色的外衣,把它放在自己的床上。每次经过,我都心惊胆战。

  一年过去了,我睡在柔软床上的时候,不知道她睡在底下还适应吗。我转过头看了看我心爱的洋娃娃,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可爱的脑袋。

  可是下一秒,我就尖叫着缩回手。

  洋娃娃的头发原本只是黑色的毛线,为什么摸上去像是人的头发?原本应该是粗糙的布缝制的脸,为什么摸上去有暖暖的温度和光滑的皮肤?

  我大叫着翻下床,如临大敌般盯着洋娃娃。它一直在微笑,身体扭曲地躺在墙角,似乎一点儿异样都没有。

  也许是我的幻觉吧。我自我安慰着回头看了眼表,已经接近零点了。我转过身,伸了个懒腰,刚想再次爬上床,可是整个人像触电了一般——刚刚还盯着天花板的洋娃娃,这一刻竟然面朝着我!它依旧是不变的微笑,但是在我看来,那笑容越来越诡异,它嘴角的弧度也越来越大。

  “有鬼呀!”我大叫着疯狂地打开公寓里所有的灯,把电视机也打开,音量调得很大。我抱着垫子蜷缩在沙发上,瑟瑟发抖。

  不知道哪里来的烟花,突兀地在窗外腾空,把寂静的夜猛然刺破。红的、橙的、绿的、银的。渐渐地,我也被这烟花吸引,开始欣赏它的美妙。可是在一朵绯红色的烟花破碎在夜幕的一瞬间,我隐约从窗户的角落里看到一张流着血泪的惨白的脸。

  它竟然在对着我招手、微笑。

  我再也忍不住,大叫一声,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绯红咒

  我站在漫天纷飞的落英中,垂手低头看着斑驳的土地。与我相隔不到十米的地方,和我动作相同地站着另外一位女孩。她自言自语着,像极了当年的我。我看着树下被岁月敲击的日渐模糊的墓碑上的生辰祭日。

  一晃已经一年了。

  她转头看了看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你能看见我?”我有些诧异地问道。

  “为什么不能呢?我在这里不知道见过多少和你一样的人了。”

  我讪笑着转过身,装作友好地踱到她的身后。我摸出一把尖刀,悄悄地从身后抽出。我的印象里有着她模糊的面容。虽然我不知道她是谁,但在我失忆之前、恐惧永远占据我的内心之前,我的脑海里深深地印着和她十分相似的脸。

  我猛地把匕首朝她刺去,她也许就是我被痛苦煎熬的源头。可是匕首穿过她的身体,软软地被空气化解了锋芒。

  她诡笑着看向我,森森地说:“你想起来了?”

  “是你害我成这样的!”我狠狠地说。

  不对,全然不对!她的脸开始狰狞扭曲,姣好的面孔开始破碎,我却愈发感觉这张脸很熟悉。

  她一步步逼近我,身体开始扭曲变形。一年前,为了陈尘,我策划了一场车祸,害死了我的好友。她死前那破碎的脸,是我受到相同重创导致部分失忆前最后的掠影。我所站的土地下面,埋着她的骨骸。

  “你为了爱情背叛了友谊、背叛了我,你最后得到了吗?你欠我一片绯红,我现在就要你偿还!”

  眼看着她不断变长的指甲抓向我的脖子,我绝望地闭上眼睛。

  “住手!”一个浑厚的男声传来,我睁开眼,是陈尘。他一把拉住发狂的她,奋力向后拖拽,然后对我说:“阿盈,快跑,快跑呀!”他把她拖向深渊,无论她怎么哀嚎。

  我突然想起来,在撞击的那一瞬间,我只看到了车后座的她,如果再多看一眼驾驶座,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了。驾驶座上坐着的,正是陈尘。

  这一瞬间,她挣脱了陈尘的怀抱,猛地抓向我。可是她的手同样穿过我的脖子。我笑了起来,露出右手腕深深的切口。在得知陈尘过世的那一瞬间,我选择了追随他而去。

  陈尘微笑着看了我一眼:“找个好人家投胎,选择一份你应得的爱情吧。”他重新拉住她,两人终于跌入无尽的地狱。

  我游荡在空落落的樱花林里,看着满天飘落的樱花。我欠你的一片绯红,现在应该偿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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