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报社做记者,所负责的栏目几乎都跟怪力乱神有关。这一次按主编要求来乡下收集素材。收集素材这种事情不是一天就能解决的,因此我打算在这个村子住上一个星期左右。
我刚到这里时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个村子如此冷清,大街上一个路人都没有。这里简直就像一个死城,不,这个地方是村,应该称为“死村”更为恰当。
“接下来,到旅馆报到吧。”我也没多想,自言自语地往旅馆的方向走去。
在这种杳无人烟的村落中穿梭,我感觉很奇怪。这里不但没有路人,甚至一点儿风吹草动、狗鸣鸟叫的声音都没有……
走了约莫十分钟,我终于看见了旅馆。说是旅馆,也不过是与其他民居一样的平房罢了。
“不好意思,有人吗?我是今天预约的刘先生。”站在玄关处,我大声地喊着。
这时我瞥见走廊最里头的房间有个人慌张地打开房门,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似乎是老板娘。
“不好意思,我刚刚在里头看电视,以为您会晚点儿到,没想到您来得这么早。”老板娘不好意思地说。
“没关系,我现在可以进房间吗?”
“当然可以,这边请。”
跟在老板娘的身后走着,我开始对这个村子产生了兴趣。
来到一个房间门前,她微笑着对我说:“刘先生,这是您的房间,有什么需要再叫我。”
“好的,谢谢。”我打开房门,走进房间。
我放好行李,拿起我的随身小包、录音笔、照相机,外出开始工作。
不过这村子连一个路人都没有,怎么做采访?走了一段路,我发现前方有座学校,觉得去那边也许会有些收获,便走了过去。
“叔叔,你在这里做什么?”没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小孩子的声音。我转过头一看,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女生。
我摸着她的头说:“小妹妹,你突然出现在我的后面,把我吓了一跳,你要去上课吗?”
小女孩只是点点头,也没有多做回应,眼睛有些无神。
“怎么了?不舒服吗?爸爸妈妈呢?”
“爸爸妈妈去天堂了……”
我没想到她年纪这么小就失去了父母亲。正当我还在想该怎么接话时,小女孩突然后退了几步,瞪大的双眼看着我,大声地说着:“我不知道我们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子对我们!村子里只剩下我跟旅馆的阿姨了,难道连我们都要带走吗?”
我发现她并没有看着我,那些话并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对我身后的人。我转过头发现一名女子。
那名女子神情哀伤地看着小女孩:“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今天夕阳西下前,我会在这个位置带走那个女人。”女子说了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话,带走?去哪儿?
下一秒,女子便转身离开了,消失在村子的另一端。
“小妹妹……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我转过头看着小女孩。
“那个女人是恶魔,两个月前把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带走了,只剩下了我跟旅馆的阿姨……”这种话真是让人难以相信,那个女人到底是何许人?
“她刚刚说今天要带你们去哪儿?”
“我不知道要去哪儿,叔叔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还是尽早离开吧……”小女孩说完话,就掉头离开了。
原来,这个村子冷冷清清,跟那个女人有关!我突然想问一个人,旅馆的老板娘!
我飞快地奔回旅馆,发现老板娘正在拿着笤帚打扫着玄关。
“阿姨,我有件事情要问你。”
“有事情?”老板娘停下扫地的动作,神情疑惑地看着我。
“总之,先到我的房间吧!”
将老板娘拉进了房间后,我便开门见山道:“阿姨,这个村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能跟我说吗?”
“村子?”
“为什么整个村子就剩下你跟另外一个小女孩?其他人呢?”
“哦,原来是这件事情呀。”老板娘挥了挥袖子,笑着接着说,“这个村子所有的人都被城市的人接去做健康检查了。这已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我今天也会过去,因为前些日子还有些客人,所以晚了。不过……你说还有另外一个小女孩,我倒是没什么印象。我记得那个时候有个女人跟我说,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她还跟我说今天会派车过来。”
“您说什么?”听到老板娘这样讲,我觉得鸡皮疙瘩开始遍布全身。按照老板娘的说法,那个小妹妹到底是……
正当我心里满是问号时,房间门突然被打开,是一名长发及肩的女子。我猛然想起她正是刚才在学校前被小女孩怒斥的那名女子。
“叶太太,不好意思,时间提早了,麻烦您现在立刻上车。”女子有点儿仓促地说着。
“可是这里还有客人……”
“客人也要一起上车。先生你也赶紧上车了,这个地方不能待了。”女子挥着手示意我们加快动作。
虽然有点儿没头没尾的,不过我还是按照她的意思,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我们三人一前一后地走至玄关处打开旅馆大门,一辆黑色的厢型车就在外头。副驾驶座的位置突然冲出一名黑衣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口袋里掏出像是针头的东西,一下就往老板娘的脖子上插了下去。不一会儿,老板娘晕了过去。黑衣男子很熟练地将老板娘搀扶起来,送到车子后方的座位处。
“你们在干什么?”见状,我怒斥着。
“医生,这先生也要一起吗?”黑衣男子转过头问着,一只手在另一个口袋里蠢蠢欲动,似乎是想对我做出跟老板娘一样的事情来。
“不用,这个先生待会儿我自己跟他说明。”女子撩起头发接着说,“好了,走吧,我们该上车了。”
“要……要去哪儿?”
“把你送到附近的车站后,你就乖乖回到你应该去的地方吧,这地方之后会被封锁。”
正当我还在解读女子这番话时,车子另一侧突然冒出一个人影,缓缓地走过来,是那个小女孩。
“你们也要带走她了吗?”小女孩压低语气说着。
“是呀,你就好好一个人待在这儿吧。”女子回应的语气不像是在对一个小孩子说话。
“我不准!”小女孩突然大声说着。
“走吧!”女子说着便将我推进了车内,随后也跟着进来,朝着驾驶座的方向下令,“开车!”
在车子发动引擎的那一瞬间,我看见——那小女孩瞪大眼睛看着我们,嘴巴咧开,口中念念有词,嘴巴里头有着两排锐利的尖牙,而她的双眼,也瞬间变成了乳白色。
“怪……怪物!”我惊呼着。
“那不是怪物。”女子转过头接着说,“这个村子在20年前就已经荒废了,但是近来城市内频传有人失踪,并且几乎每一户都有人失踪,不管男女老少。”
“失踪?”
“后来我奶奶在这20年中做了相当多的调查,最后在这个村子里发现了在城市内失踪的人,而且全部都找到了,不过唯独那个小女孩没有在失踪人口的名单中。”
女子边说着,边从包里拿出一张泛黄的A4纸递给了我:“这是我奶奶留给我的资料。事实上那个小女孩很久以前就生活在这儿了。到底有多久,无从得知,不过能确定,她不是人,但也不是怪物,姑且就称她为‘吸血鬼’。”
闻言,我突然一怔:“吸血鬼?”
“对,不然你觉得你刚刚看到的是什么?”女子说。
“那些失踪的人,难道一点儿记忆都没有吗?”
“谁知道?我只是奉我奶奶的命令来这里带人罢了,只要把药剂注射进他们的脖子里,昏睡几天就会没事了。”
“那你怎么会愿意跟我说这些事情?”
“你下车前,我会给你药丸,效果是一样的。不过就看你自己要不要吃,毕竟你不是失踪人口,把你带回城市也没用。就算你把这些事情公开或者讲给谁听,你觉得会有人相信吗?”
女子耸着肩,语气中带点儿得意。
她说的没错,我是亲眼看到了那个小女孩的真实样貌,不过如同她所讲的,说了又有谁会相信这种事情呢?
“这些人是怎么过来的?”我继续问着。
“被那小女孩的超自然的力量吸引过来的,可能她孤单没有伴,拉人来作伴,还好没有人伤亡。”女子答着。
“那这个村落会怎么样?”
“用炸弹夷为平地。”
“那个小女孩会怎样?”
“她不是人,带回城市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也许炸弹能够让她消失,投胎转世成人,这对她或许是件好事。”女子眼神坚定地说着……
今天是阳光幼儿园秋学期报名的最后一天。傍晚时分,林方红正要下班,就见门口进来一个女子。林方红看她面熟,那女子也在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才说是带儿子来报名的。说着就将一只布偶放在林方红面前的桌子上。
林方红莫名其妙。那女子随手从身后拉过一个小男孩,说:“小虎,叫老师!”小男孩抬起头来,怯怯地叫了一声“老师好”,就将桌上的布偶拿在手中。
林方红帮他们登记完毕,那女子才告诉她,说他们没有本市户口。
林方红说:“要不明早待园长上班我再帮你说说!”
那女子高兴地答应了,临走时留下一张纸条,说是家里电话。又说她叫刘茵,住在东郊。说这话时,刘茵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林方红的脸,林方红不由打了个寒战。
女子走后,林方红在那里出了一身冷汗。她怎么会叫刘茵?怎么像极了那个人?难道她没死?林方红不敢想下去。再看手中的那个电话号码,只有七位数。而据他所知,本市号码前不久已经升级了,一定是她写漏了一个数。
林方红追出门外,早已不见人影。去问门岗老朱,老朱言之凿凿地说,这都半天了,根本就没见有人进出。林方红在那里直发愣。她知道老朱家在东郊,就拿纸条给他看。
老朱看了看说:“现在电信系统混乱,是不是那一带的电话还真难说,不过前面你加个‘8’字试试!”
林方红就拿出手机拨出这个号码,语音提示说这个号码不存在。正在疑惑,一回头,见一个布偶躺在门角边。林方红想起应该是刚才小虎手中的那只布偶,便捡了起来。原来这布偶是一个小男孩,戴着一顶棒球帽。帽檐处明显有烟火熏燎的焦痕。
看着看着,林方红不由诧异起来,这布偶怎么有点像小虎?林方红把布偶放进教室的讲台上,等小虎来时再给他。
第二天一直忙到傍晚,老朱来找林方红,问她小虎上学的事。林方红一愣,问他哪个小虎。老朱的脸色极不自然,嗫嚅了半天,才说就是昨天下午来找你的那一对母子。
林方红听了更吃惊,心想昨天问你,明明说没见着人的,今天怎么突然关心起来了?想了想,便不动声色地说:“那个女人精神不正常,她的话你也信?”
老朱一脸尴尬,怔了好一会儿才又说道:“那个电话八位数不通,你就拨七位试试!”
林方红在那里直犯迷糊,心想老朱今天这是怎么了?听他提到电话的事,就找出昨天的那张纸条,照着上面的号码打过去。果然通了,可好久没人接。
林方红的心直往下沉。考虑了半天,她决定亲自跑一趟东郊,做些预后的处理。
林方红到东郊时已是暮色四合,天上又下起雨来。她拿出手机再拨刘茵那个七位数的号码,电话刚通,刘茵就接了。
林芳红告诉她,她是专程为小虎的事来的,人在东郊的公交站台,让她过来接一下。
没过多久,刘茵蹬着一辆破旧的小三轮来了。见林方红不解地看着自己,刘茵凄然一笑说:“我们住得偏,还没通车呢。您上来吧,我载你。”
坐在小三轮上,林方红告诉刘茵,幼儿园不收没有本市户口的孩子,她虽然帮着说了不少好话也没用。
刘茵听了这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林老师,让你费心了!”
林方红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叠大钞递到刘茵面前,说:“还是带孩子回家去吧,外面生活不容易!”话音刚落,随着路边行人的惊呼,一辆失控的大货车迎面撞了过来。一阵刺耳的倾轧声过后,林方红便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林方红才从昏迷中醒来。睁眼一看,竟不知置身何处。爬起来愣了好一会,才想起刚才遭遇车祸的事来。起来一看,只擦破了一点儿皮。再四处去找刘茵和她的小三轮,哪里还有?刚一转头,就见路边是一片墓园,靠路边那座墓碑上嵌着的照片很是眼熟。上前一看,那人竟是刘茵,一双失神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林方红吓得魂飞魄散。
林方红转身刚要走,就见身后站着一位鸡皮鹤发的老太,正用怪异的目光在打量自己。
老太指着墓碑上的照片问她:“你们是同学?”
林方红大吃一惊。老太一笑说:“夜里我梦见她了,说有一个老同学要来看她,让我帮着招呼呢!”
老太把林方红带到前面不远处自己的那座小院里。从老太那里,林方红大概了解到这个叫刘茵的女人的一些事情。
刘茵是去年才来到这座城市的,就住在老太这里,靠一辆小三轮捡破烂度日。老太告诉她,刘茵曾有过一段婚姻,生过一个男孩,叫小虎。四岁那年,小虎的一只玩具布偶不慎落水。孩子不懂事,就下水去捞,结果溺水死了。刘茵后来被婆家赶了出来,只带出了小虎的那只玩具布偶,一直就放在自己的身边。
那天晚上,刘茵从前面的街口经过时,不小心丢了布偶。就在她发了疯似地回去寻找时,迎头撞上一辆大货车。老太说,找到刘茵时,她已经不行了。弥留之际,刘茵意外地清醒过来,她把自己的后事托付给了老太。老太用刘茵的积蓄,再加上卖小三轮的钱为她修了一座墓。
老太说,刘茵入土后,她专门请冥器店里的人帮着扎了一辆纸三轮和一台电话,烧给了她。老太说,刘茵到了那边也离不开它们。只可惜了那只布偶,刚点着就下起了雨,后来就不见了。老太在说这些话时,那怪异的眼神一直就没离开过林方红的脸。
林方红听了这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当晚回到家里就发起了高烧。先生有事半夜才回,见状赶紧送她去医院。
直到第二天下午,林方红才醒过来。睁眼一看,先生正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一只布偶。见她醒来,先生将布偶放在她手里,激动地说:“我本来还想为你转院呢,没想到真的醒了!”
林方红莫名其妙。先生说:“你高烧一直未退,中午还和医院商量转院的事。刚才你的一个女同学来看你,说是没事,一会儿就醒。然后放下这只布偶就走了!”
林方红一愣,问那人模样,竟是刘茵。便挣扎着坐起来,拿过布偶一看,正是幼儿园里的那一只。林方红记得是放在教室的讲台上的,怎么会到了她的手里?
几天后,林方红出院,买了纸烛来到刘茵墓前祭奠。烟火未尽,她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那只布偶,轻轻地投进烟火之中。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拿出自己的大学毕业文凭,慢慢地展开,仔细地看着。
泪水洇湿了林方红的双眼,文凭上的那张照片幻化成了刘茵的模样,蓬头垢面,形容枯槁。林方红的内心一阵颤栗。其实,照片上的刘茵才叫林方红,而她自己才是刘茵。当年她们是高中同桌。那年高考,自己名落孙山,林方红则榜上有名。后来几经周折,自己顶着林方红的名字上了大学。
那天在幼儿园的第一次见面,就让她心生疑窦。但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因为这些年她一直在打听她的消息。后来听说她死了,心里虽然难过,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刘茵将文凭投进火中,直到它和那只布偶一起化为灰烬,才站起来。刚要离开,就听身后有动静。
刘茵回头一看,竟是前面小院里的那位老太。只见她走上前来拉着她的手说:“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老太向身后一撅嘴说:“你看谁来了!”刘茵抬头一看,老太身后,刘茵——不,林方红正泪流满面地站在那里。
刘茵吓得脸都变了色。老太说:“她可不是什么鬼魂,她还活着!”
老太把她们俩拉回自己的住处,为刘茵解开了一个谜底。
原来,当年刘茵冒名顶替林方红上大学的事,林方红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后来她知道这事时已结婚几年,并且已经有了小虎。林方红要去举报,被爹娘死活拦住。娘说:“这事我们都知道,人家当年是给了钱的。那时你爹生病,花了不少钱,家里根本就没办法再供你读大学。后来拿到了钱,你爹才捡回一条命。你现在要去举报,我们怎么去还人家那笔钱?”
就在这时,小虎又出了事。林方红最后被婆家赶出来,流落到了这座城市,被老太收留下来。那天老太的外甥来看老人,闲聊中,林方红得知他姓朱,在阳光幼儿园做保安。
老朱听了林方红的名字,说他们园里有一位老师和她同名。林方红赶紧打听对方长相,知道应该就是刘茵,当时就痛哭流涕。老朱得知这事也气愤,但又吃不准就是。回到园里就用手机偷拍了刘茵的照片带给她看。尽管已经过去了几年,但林方红第一眼还是认出了这个自己昔日的同窗。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林方红决定去见她。
那天邻居家的小男孩来玩,林方红灵机一动,就仿着小虎的那只布偶买了一顶棒球帽给他戴上,带他去幼儿园。当着刘茵的面,林方红几次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知道这事万一被戳穿,她将无法面对刘茵的尴尬和绝望。
老朱事先得知他们要去,就积极配合,假事真做。那只布偶其实就是老朱后来带给林方红的。电话号码是老太的,这里属铁通,还没升级。老朱那天去问林方红小虎上学的事,就是受林方红所托,就是想探探刘茵的态度。
没想到刘茵在这事上撒了谎,让林方红进一步看清了她的自私与冷酷。老太在其中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正是她的善良的谎言,才最终让刘茵良心发现,幡然悔悟。至于后来的那场车祸,纯属巧合。车祸发生后,林方红赶紧去叫老太到现场照看刘茵,自己则去附近的一家医院请医生来救人。林方红后来拿着那只布偶去医院看望刘茵,用她自己的话说,她也吃不准刘茵真的会醒过来。
刘茵再问那座墓的事,老太告诉她,林方红怕自己万一有个闪失没有安身之所,就提前给自己修的生人墓。刘茵听到这里,泣不成声。
当天晚上,她们就住在老太的小屋里。睡到半夜,刘茵不见了,只在桌子上留下一封信。
乞丐
赵丹在北京漂了这些年,租过的房子不下五套,就数这次的最便宜。二室一厅,厨房卫浴、家用电器一应俱全,租其中一个单间,才五百一个月,简直是便宜得奇怪。
如果非要鸡蛋里挑骨头,惟一的不好就是电器太过老旧,电视还是过时的大彩电;洗衣机运作起来的动静能赶上拖拉机;最要命的是冰箱,虽然是难得的超大型号,但拉开门后那铺天盖地的臭味儿,能把死人熏活。
赵丹从小就对冰箱这玩意儿犯怵,原因是她奶奶说过的一句话:“鸡鸭鱼,猪牛羊,剁成一块块放在里面,冰箱呀,其实就是它们的棺材……”这是病入膏肓的奶奶在昏迷时说的,奶奶当天就去世了。
小赵丹亲眼看见爸爸和叔叔们将硬邦邦的奶奶放进长方形的水晶棺材里。不知道是不是太害怕而产生了幻觉,在奶奶被放进棺材的一瞬间,小赵丹看见奶奶扯动她那泛着油光的蜡黄的脸说起话来:“为什么把我放冰箱里?我又不是鸡鸭鱼……”后来,小赵丹病了整整一个月。
“这冰箱赶上茅坑了!臭翻天啦!”帮着搬家的好友琪琪捏着鼻子凑过来,“是不是装过死人呀?”
“呸!闭上你的乌鸦嘴!”赵丹骂道,“怪吓人的,我晚上可是一个人睡!”连琪琪自己也想不到,一句玩笑竟成了谶语。
第二天,赵丹回家经过公寓楼拐角的时候,被一个翻着白眼的乞丐拉住了裤管。
“姑娘,你要当心它啊!”乞丐张开黑洞洞的嘴巴,露出三颗残缺的牙齿。
“当心什么?”赵丹以为这乞丐是在变着法儿地要钱,于是掏出十块钱扔进乞丐的破碗里。
乞丐的白眼眨了眨:“你知不知道你住的那套屋子里出过命案?警察在冰箱里搜出了那东西……这屋子多便宜也没人敢租啊!”
“什么命案?你不是瞎子吗?怎么知道我住在那儿?”赵丹问。
“我的肉眼坏了,心眼却开了。在这条街混了这么多年,没有我不知道的事。”乞丐说,“你要小心它!”
“它是谁?你说清楚点儿。”赵丹道。
乞丐浑浊的目光越过赵丹的肩膀向她身后看去。也不知看到了什么,乞丐触电般站了起来,连滚带爬地跑没了影儿,连装钱的破碗都没拿。
赵丹纳闷地回头看了看,阳光白得耀眼,却带来一阵莫名的寒意。街道上人来人往,那些陌生的目光向她看来,时间似乎停了那么一下,又恢复了正常。
回到公寓,赵丹在冰箱前犹豫了一会儿将门打开。冰箱里塞满了橘子皮,是琪琪在网上查到的去臭除味的方法。那层层叠叠的橘子皮在冰箱灯的照耀下泛出诡异的黄光,似乎里面藏着什么秘密。
赵丹将冰箱门甩上,心没来由地乱跳。她左思右想,从抽屉里翻出前年在泰国旅游时求来的灵符,贴在冰箱门缝上。
如果冰箱里真有什么鬼怪,就让这灵符把它们封住!这样想着,赵丹感觉踏实了不少。
说是这么说,但晚上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时,还是越想越害怕。正躺着,窗玻璃上忽然响起轻轻的叩击声。
赵丹小心翼翼地拉起窗帘一角,窗外竟贴着一只溃烂的眼睛!
赵丹吓得大叫,窗户外面传来一片杂音。一阵风将窗帘吹开,赵丹看见黑夜中一个佝偻的人影从窗外的灌木丛中踉踉跄跄跑了出去。
轰——
冰箱的压缩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警察
这时,叩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赵丹浑身哆嗦,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次的声音是从大门处传来的。
赵丹透过猫眼看见门外站着一个瘦高的男人。男人的脸被猫眼的透镜扭曲,看起来很怪异。
“是谁?这么晚来干什么?小心我叫警察!”赵丹隔着门喊着,手里紧攥着拖把。
“我就是警察,有重要的事来告诉您。”瘦男人从口袋里掏出证件在猫眼前晃了晃。
赵丹狐疑地将门打开。
“这么晚打搅您很抱歉,但情况实在很紧急!”瘦高个说,“今天监狱有个犯人逃跑了。这犯人原本是这房子的屋主,而且精神状态不太好,所以我特地来这儿看看,怕出什么事。”
“原本的屋主是犯人?他犯了什么罪?”
“还能有什么罪?家庭矛盾,他的老婆出轨了,于是他把老婆杀了,把自己也整进了牢里。那家伙其实很爱他老婆……在监狱里他一直精神恍惚的。这一不小心让他逃了出来,就怕他会做出什么傻事。”
“那人有什么特征?”赵丹问。
“那人是个大高个,在牢里天天哭,眼睛是烂掉的。”警察说着递了张照片给赵丹。
“是他!”赵丹惊呼。这人不就是刚才在外面敲窗的那位吗?
警察听赵丹讲了情况,说:“估计他还会回来。你能不能到别的地方暂住几日?最好别住这儿了。”
送走警察,赵丹马上给琪琪打了电话。她在这个城市只有这一个朋友,在她那儿挤一挤应该没问题的。
是琪琪男友大高接的电话。一听大高的语气,赵丹就知道他们又闹矛盾了。
“琪琪好几天没回家了,就为了点儿小事生气。”大高说,“我一直以为她在你那儿呢。”
“没有啊。”赵丹说,“去公司找找吧,她们公司有供加班员工休息的房间,她会不会在那儿?”
琪琪家是去不成了。
警察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地方,应该没事吧。赵丹安慰自己。
赵丹整夜都在做噩梦。恍惚中,她看见那只溃烂的眼睛一直贴在床头的玻璃窗上,盯着她看。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赵丹三下五除二梳洗打扮,逃也似地赶去上班——自打工作以来,还是头一回这么积极。
刚走出大门,她便看见一张熟悉的笑脸。是昨晚的警察。
“警察先生早啊!”赵丹喊道。
“嘘!”警察小声说,“所长派我巡视呢,叫我小郑就好,别暴露了我的便衣身份。”
赵丹笑得直不起腰。
下了班,小郑还在。赵丹拉他到家里吃个晚饭,他死活不同意。
夜里,难得睡得这么香甜,但一通电话把赵丹惊醒了。是谁半夜1点打来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哭泣声。
“是琪琪吗?怎么了?别哭,慢慢说。”赵丹心急如焚。
电话戛然而止。厨房里传来“嗡嗡”的响声。是冰箱?不是早就把电源插头拔掉了吗?
赵丹走进厨房。果然是冰箱的压缩机在响,而冰箱上封着的泰国神符早已被人揭去。
啪啪——
冰箱里竟然传出诡异的敲打声。难道冰箱里有人?什么人会在冰箱里?
卫纬
赵丹猛地将冰箱门拉开,一个黑色的东西从里面蹦哒出来——竟然是一尾大鲤鱼。
冰箱里的橘子皮不翼而飞,里面放了些蔬菜水果。
“是我买的菜,里面的橘子皮被我装进塑料袋了,不知道你还要不要。”身后响起一个女声。
赵丹回头看见一个披着长发、穿着白睡衣的女孩。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赵丹退后了两步。
“房东给我的钥匙啊。我住你隔壁,今天刚搬进来。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卫纬。”女孩伸出手。
“我叫赵丹。”赵丹握住卫纬的手,“看来你也被房东坑了。”
话音未落,大厅里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别跑!”窗外的小郑追赶着一个高高的人影奔进了黑暗中。
赵丹把这出租房的事从头到尾给卫纬讲了一遍,越讲越觉得害怕。两个人好像冬天里相互取暖的动物,瑟瑟地挤在一起。
第二天见到小郑一问,还是没能追上那个犯人。赵丹心里特别不踏实。这事好像是断在肉里的刺,一天不解决,一天没法痛快。尤其是怎么也联系不上琪琪,更是让赵丹心浮气躁。
加班到深夜,赵丹回到住处,刚打开门,便看见房间里一片狼藉。到底还是有人闯进了房间!是那个犯人吗?
赵丹关上屋门,走进大厅,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她不禁浑身颤抖起来——开门的时候,她转了好几圈钥匙才把门拧开,也就是说屋门是反锁的。如果没有钥匙,只有从屋里才能将门反锁上,也就是说,那个犯人还在这里!
这时,隔壁卧室里传来一阵响动和一声咳嗽——是男人的声音。再退出去已经来不及了!赵丹急忙闪进旁边的厨房。
脚步声越来越近,男人走进了大厅,并且正向厨房走来。
有什么地方可以躲藏?慌乱之中,赵丹看见了冰箱。拉开门,看到里面的景象,赵丹吓了一跳。
这一次,冰箱里真的有人,是卫纬。
卫纬摆着手让赵丹别出声,又示意她也躲进冰箱。
赵丹钻进冰箱。这冰箱果然大,两个人也不觉得挤。
听声音,那人已经进了厨房。
“你在哪里?我的宝贝?”厨房里传来男人悲伤的声音,“为什么要躲着我?”
男人走到冰箱前,停下了脚步。
“卫纬,你在冰箱里吗?啊!是的,你在冰箱里,是我把你杀死然后放进去的!我杀了你!是我!”男人抱着脑袋在冰箱前蜷缩成一团,大声哭喊,“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那个男人说到了卫纬。卫纬就是那个男人出轨的妻子!10年前,卫纬就被杀掉了!
赵丹感到呼吸困难,无法形容的寒意从她的脚底升起,与她紧挨着的那个卫纬的身体变得那么凉那么硬,好像北极的坚冰。
赵丹哆嗦着按下冰箱的内灯。灯亮起,赵丹惊恐地发现与她挤在一起的分明是一具尸体,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
赵丹向尸体的脸看去。尸体不是别人,正是失踪多时的好友琪琪。
“琪琪!”赵丹捂住自己的嘴巴,差点儿晕死过去。
凝结多时的泪珠从琪琪蒙了雾的眼睛里流了出来,缓缓滑向她紫黑色的嘴唇。
恐惧悲伤到极点,赵丹竟来了勇气。她颤抖着伸出手将琪琪的眼睛合上:“琪琪,等我给你报仇!”
赵丹在冰箱里搜了搜,从琪琪的口袋里找到一把折叠的水果刀。
“天意!琪琪,你在天之灵保佑我吧!”
“TMD!老娘跟你拼了!”赵丹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冰箱门。
小郑
冰箱外空无一人。不知什么时候,男人已离开了厨房。
赵丹蹑手蹑脚地走进大厅,呵,那人竟然躺在客厅里睡着了,手里还拿着半瓶啤酒。啤酒汩汩地从瓶子里流出来。
赵丹高高地举起刀要刺下去,男人忽然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卫纬,我的钱都给你……你不要跟他走。我有一大笔钱,都给你,密码是……你不要跟他走。”男人喃喃地说。
赵丹甩开他的手,再次举起刀。她的身后突然响起一阵阴森的笑声,同时有人从后面推了她一把。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手里的刀也被远远地甩了出去。
赵丹回过头,发现推倒她的竟然是街角的那个老乞丐。
老乞丐这时候一点儿也不老,他摘去假眼珠,伸直胳膊腿,竟是个粗壮的大汉。
“当初吓唬你,你不走,现在你想走也走不了了!”乞丐掏出大麻绳,三下五除二将赵丹和男人都绑了起来。
“刚刚他告诉你的密码是多少?”乞丐用刀在赵丹身上划来划去,“你们俩都知道密码,我只能留一个活口!”
“你到底是谁?”赵丹问。
“我?我是10年前无恶不作的恶棍,扮乞丐苟且偷生这么多年,我过腻了!只要拿到他的钱,我就能远走高飞去国外安度晚年!”大汉用尖刀指了指躺在地上的男人。
“你为什么要杀琪琪?她和你无冤无仇!”赵丹说。
“什么琪琪?不是被鬼给勾了命吧?”大汉笑了起来,“我好多年没杀人了,今天倒想开开荤!”
“卫……纬。”这时,躺在地上的男人伸出手,向屋子暗处指去。
大汉轻蔑地笑了:“别跟我玩这一套,玩烂了的把戏!”
但他还是回过头朝男人指着的地方看了一眼,那里真的站着一个人影。
“是谁?”大汉警觉地问。
就在他打算有所行动的刹那,暗处发出一声枪响,他张大嘴巴仰面倒在了地上。
人影从暗处走了出来,是警察小郑。
“一箭双雕,这次可立了大功了!”小郑解开赵丹身上的绳索,“我听到了你们的对话,他把银行卡密码告诉你了?”
赵丹点了点头。
“你记下来了吗?”小郑问。
“记下来了。我平常的工作常需要记别人手机号,记个银行密码不算什么。”赵丹说。
“你……是你……”地上的男人似乎醒了酒,看到小郑,他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头向他撞去。
小郑毫不客气地揪住他的头发,借势往前一送,他一头撞上了冰箱的棱角。冰箱“哐”地震了一下。巨响之中,赵丹隐约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尖叫。
男人贴着冰箱门滑倒在地,在门上画出长长的血道道。
“钱,我拼命赚钱都是为了你,可到头来你还是要跟别人走!”男人瞪着眼,对着面前的一片空气说着,说完便咽了气。
“就这么死了。”小郑不屑地说着,拉了拉赵丹的手,“跟我去局里录口供吧。”
坐上小郑的车,赵丹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虽说小郑是警察,那个男人和大汉都是潜逃的罪犯,可小郑怎么能说杀人就杀人呢?
尾声
汽车在陌生的公路上行驶,两边是荒山和悬崖。
“警察局不是这个方向啊!”赵丹说。
“这案子是特大案,要到专门的地方录口供。”小郑打开车抽屉,从里面掏出一张纸,“最重要的是那个银行密码,你先写下来,别忘了。”
路灯的影子在汽车的后视镜上划过,赵丹隐约看见后视镜上浮现出一张人脸,五官像卫纬,又像琪琪。那张人脸扭动着,似乎在说着什么。
赵丹学着她的口型,发现她在机械地重复两个字。
凶……手……凶……手……
赵丹瞥见车抽屉里有一叠东西。
“笔没油了,我找支笔。”赵丹借故在抽屉里翻了起来。那叠东西是各种各样的证件,记者证、军官证、警察证等等,证件上无一例外都贴着小郑的照片。
“工作需要,我做便衣嘛,常常需要各种身份掩护。”小郑说。
“我要回家!”赵丹说,“送我回家,我把密码写给你。”
“回去干什么?家里有三具尸体,你不害怕呀?”小郑说道。
赵丹的心彻底凉了——小郑怎么知道冰箱里还有一具尸体?只有一种可能:是小郑杀了琪琪,并把她塞进了冰箱!
小郑察觉到了端倪,他沉默了一会儿,冷冷地说:“要不是那个姑娘撞见我在你家找存折和钥匙,我也不会要她的命。杀个把人对我不算什么,你最好乖乖地把密码告诉我,我给你一笔钱,保你后半辈子无忧无虑,要不然……”
小郑从车座下抽出一把尖刀,架在赵丹的脖子上。
在尖刀逼近赵丹的时候,她听见一个细若蚊蝇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把你的身体借给我好吗?”赵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一阵难以名状的寒气袭来,小郑觉得不对劲儿。他扭过头,发现旁边的赵丹早已不是赵丹,而是一具僵硬发紫的冻尸。尸体的脸在变化,一会儿是琪琪,一会儿是卫纬,一会儿又变回赵丹。
车厢里变得极度寒冷,车窗结了霜花,并发出嘎吱嘎吱玻璃碎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