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终于有了动静。大通集团的副总王伟给孟忆农打来电话,电话里没说别的,只是不冷不热地客气了几句,说谢总对江市长和孟主任的关照表示感谢,说罢就挂了电话。
孟忆农拨通江一铭电话:“市长,看来谢总很不满意。”孟忆农把王伟电话里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说了一遍。
“沉住气,再过五六天,过了本月二十号,国家发改委的五亿国债就该到账了,到那时我俩到北京找陈司长负荆请罪。如果到日子国债到不了账,我们也得上北京,戏还得接着往下演。没退路了,干不成这件事,没法向市委市政府交代。”江一铭说让孟忆农沉住气,自己的心反倒七上八下的归不了位了。
从电话里孟忆农感受到江市长所承受的巨大压力,他没敢多说话。现在急需办的,是按原先设定的路线往下走,并且确保把下来的每一步棋都走好。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国家发改委的五亿国债不会如期到账。
果真,过了二十号,又过了四五天,国家发改委的五亿国债仍不见影儿。这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当一件事可能向好的方向发展,也可能向坏的方向发展时,大概率会向坏的方向发展。孟忆农拨通江一铭的电话,只说了一句话:“市长,不用去北京,剩下的事您别管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从招投标过程当中找点瑕疵,把标给废了不是难事,难就难在不太好找愿意背黑锅的人,况且是从大型国企里找背锅的人。
王梦怀见坐在桌对面的孟忆农满面愁容,不断地嘬牙花子,觉得该出手了。他之所以痛快地答应孟忆农当这个托儿,跟小孟的交情只是一方面。通过这件事跟江市长这位年轻的实权派套上近乎,才是他真实的目的。既然江市长管的事需要搭把手,何不趁机就坡下驴帮了这个忙,也算块不小的敲门砖了。尽管小孟从头至尾对江市长只字未提,以他这样的老江湖,自然明白其中的奥秘。越发感到孟忆农敢担事,像这样的干部一旦遇到赏识他的领导,日后必有大用。
孟忆农只顾想心事了,哪知道短短的几十秒,王梦怀动了这么多的心思和念头。
王梦怀递给孟忆农一支烟,笑嘻嘻地看着他。孟忆农不抽烟,现在突然有了抽烟的冲动,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呛得他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啥事儿愁眉不展的?咱上次喝酒不都说好了吗?接着往下走哇。”王梦怀漫不经心地说道。
“废标没问题,总得找点瑕疵吧,明明是鸡蛋里挑骨头,谁愿意背这个黑锅?”孟忆农露出十分为难的表情。
“不就是从我这儿找个人担点责吗?多大点事儿呀!就让我们集团项目办的老蔺来顶,他年岁大了,顶多写个检查的事儿。过后我给他俩月的假,年终再找个理由多给他几万块钱奖金。”王梦怀早想好了,既然帮就痛痛快快地帮个彻底。
如此让人为难之事,到了王梦怀这儿竟成了小儿科,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算妥了。孟忆农心里翻江倒海一般,眼泪差点淌出来。早听说王梦怀仗义,办事硬,今日算是领教了。
“久闻董事长仗义,今儿啥也不说了。这份情我欠着,容、容当后报。”孟忆农一激动,说话都有些不利索。这事搁谁不感动,心里能过意得去!人家对你没丁点的奢求,不图任何回报,损兵折将地帮你这么大的忙。
天底下有些事就是这样,有时极其简单的事让你费尽周折,有时势必登天还难、还险的事,却在谈笑间灰飞烟灭,瞬间化解,关键在你遇到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做的这个局最关键、最难办的节点,不费吹灰之力就打通了,下来的事就更不用太担心了。
孟忆农惬意地哼着小曲,刚走出省建工集团大门,就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拨通王伟的电话,对大通集团的那番说辞他早已烂熟于心。电话里他低声说了句:“王总,请转告谢总还有缓。”没等王副总说话,他就果断挂断电话,然后关机,往市招标办的方向去了。
从招标办主任的办公室出来,孟忆农看看表,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他重新开机,伴随着一阵嘀嘀嗒嗒的响声,一大溜短信和未接电话蹦了出来。最多的是大通集团王副总的,足足有十几条,还有谢晓玲的、江市长秘书周大海的,还有江市长一条:忆农,搞什么名堂?速回电话。
刚拨通江市长的电话,没容他开口江一铭就急呼呼地说道:“忆农,你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谢晓玲刚刚给我打了五六次电话,说有急事找你。”
“市长,该看看他们着急的样子了。大通的人再找您,您就说从项目开标那天我请假了,找不到我。在这件事了结前,我不会再向您汇报。”孟忆农说道。
“你可别弄出什么乱子来。”江一铭还想说什么,孟忆农把电话挂了。江一铭心里明白,孟忆农不想让这件事牵扯到他,他既无奈又感动。
挂了江市长电话,孟忆农的思维活跃起来了。结局有了,至于下来的故事怎么讲,就看你如何发挥了,永远是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他拨通了谢晓玲的电话:“谢总,折腾了两三天总算有了点眉目,这才敢给您打电话。刚才我跟专班核心人员开了个小会,为了保密,让大家都关了手机。想把别人吃到嘴里的肉再掏出来,不防着点不行。”
“孟主任,太感谢您了!我这就带几个人动身过去,麻烦您替我在宾馆预订几个房间。”话刚出口她就又觉得不妥,赶紧又说道,“不用您订了,我让王副总来办,电话里不多说了,我们见面再聊。”
北京到中京市好几百公里,傍晚九点多,谢晓玲一行六人分乘坐两辆奔驰商务车,抵达中京市帝豪大酒店。
孟忆农没去迎接,这有两层意思在里面。一是大通集团是投标方,作为甲方负责人他不便与大通的任何人接触,要避嫌。就是见,也得万分隐秘。第二,就目前事态来看,是谢晓玲有求于他,他是恩主儿。多少拿捏着点,端点架子,更符合情理。否则,以谢晓玲那股伶俐劲儿,稍加联想就可能察觉到这是个局。
深夜十点多,一个陌生的本地电话打来,他犹豫着接还是不接。不接吧,又怕是谢晓玲打来的。想了想还是摁下接听键,正是谢晓玲。孟忆农说道:“谢总,您现在不该来,你还嫌动静小吗?”
电话那头传来谢晓玲优雅的笑声:“孟主任,我们刚吃完饭,两辆车都停在别的地方了,就我和王副总住在帝豪,房间是用本市的身份证登记的,我打给您的电话是刚办的卡,放心吧,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孟忆农暗自佩服:瞧人家这心思,真是心细如发,要不人家能成为京城的大老板,就冲这沉谋重虑,不想成事儿都难。
在谢晓玲套房的会客厅,孟忆农说了事情的经过,再三强调:“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我擅自做主,跟江市长丁点关系都没有。”
谢晓玲心里明镜似的,心说,没有江市长的首肯,你一个小小的发改委副调研员敢做这么大的事?心里这么想嘴里却说:“那就全指望孟主任了,江市长与陈司长这么铁的关系,就是知道了也会支持您的。”
孟忆农说道:“废标的障碍已全部清除,关键是再次启动投标,按照行规,中标价肯定要低于首次投标的价格。这样的话,肯定会压缩乙方的利润空间,既然是朋友我就把话都挑明了。”
谢晓玲马上就急了:“孟主任,十二亿八千万的价格已经很低了,再低,一分钱都赚不到,做这个项目就没任何意义了。”
孟忆农看了看谢晓玲,双手抚摸着茶杯低头不语。他明白,今晚是场硬仗,三个人坐在一起,看似聊得随意实乃成败之战。谁先沉不住气,谁就会说错话,做出错误的决断。少说话,甚至不说话,可能是最好的应对。
这时候,坐在旁边半天没说话的王副总突然站起身愤愤地说道:“谢总,实在不行这项目不做了,我们又不是没得做,何必在中京受这份窝囊气!”谢晓玲微微点点头,神色也黯淡下来。
“孟主任,多谢您这几天为我跑上跑下的,这份情谊我肯定要还的,看来我跟中京还是没缘呀。”谢晓玲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孟忆农抬头看了看谢晓玲,还是没言语,有时候不说话也是一种回答。三个人大概沉默了五六分钟,孟忆农抬腕看看手表说道:“谢总,时间不早了,您跑了这么远的路,早点休息吧,我明早还有会,就不来送行了。”说完站起身就要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