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车那边,禁卫军首领和谢必安几人齐齐跪倒,他们身前是已取下覆面露出真容的皇帝陛下谢玄,常春站在他后面抹着额角的汗。
万里江山,莫非王土,而作为这天下之主,似乎与生俱来就有一种睥睨傲物、威严冷酷的气质,今上也有。
事实上,林霜注意到就算是方才如此混乱的情形下,这个人从始至终稳稳站在花车上,并无半分慌乱,若不是突如其来的一箭,人被应珣扯开扑上栏杆,想必这个B还在装。
“你就是应睿的儿子?”正想着,就见谢玄负手冲这边抬下巴问,面色不辨。
应珣连忙扶着肩膀跪下,惶恐道:“是。应珣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多有失礼,请陛下责罚。”
谢玄声音淡淡,“你方才救了朕,何罪之有?起来吧。”
应珣没敢动,直到对方又冲他点了点头,才缓缓站起,眉眼依旧低垂,十分恭顺的样子。
“伤得怎么样?”谢玄走近了些,抬指指向他的肩膀。
“无碍,一点小伤不足陛下挂心。”应珣拱手,牵扯到肩背疼得面色发白,冷汗如瀑,然而表情却半点没有异样。
谢玄略显深意地看了他一会儿。
应珣依旧保持着拱手的状态,极力咬牙才忍住发颤的身体。
林霜站在后面,心里暗骂这皇上分明是故意的,也不知是在试探什么。
就在应珣支撑不住的时候,谢玄终于露出笑意,伸出一只手压下应珣高举的双手,“果然有乃父之风,长平侯府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这话一出,应珣和林霜瞬间便悟到了,均是心中一喜。
应珣脸上露出驯良的笑,对谢玄的赞美表现的从容淡定。
谢玄果然更加满意了,大笑着回身:“回宫。”
常春连忙跟上,走的时候还特意扫过林霜。
林霜面色恭谨,直到他们走远,才整个人放松下来。
然而不待她吐出一口气,就见谢必安慢慢走过来,不冷不热地道:“应珣兄,侯夫人,今日真巧啊在此处碰到,还同时撞上这样一桩大乱。”
“是巧,我和弟弟陪母亲出来看花灯会,谁知道竟然遇上了。”应珣按在伤口上的手不由用力了几分,牵了牵唇角笑着回他。
“是呢,这些人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我方才恰好看到第一箭好像是射向侯夫人,第二箭却是朝着……那位去的。”谢必安说着刻意扫了眼钟楼那边,“他们到底是想杀谁呢?还是其中一箭是在掩人耳目?”
应珣瞳孔微不可察地颤了下,不得不说,这个谢必安的察觉力惊人。
“谢……侄儿,你在怀疑什么?你是想说是我长平侯府要刺杀那位吗?”林霜往前站了一步,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
谢必安一怔,他没有这么想,毕竟刺杀皇帝对长平侯府来说毫无益处,只是这场混乱太诡异,与他预先设定的完全不同,钟楼上射出的箭也分明不是他的人。
以射箭为信号,他安排的杀手一拥而入,可当时出现的蒙面人分明不是他的人。慌乱之际,他只当是另一群真正的杀手,因此未做多想便冲上去护驾。
现在想来,第一箭或许是对方的信号,至于钟楼上的自己人恐怕早不知在什么时候就被取代了。
而这个时候,长平侯府的人卷进来,叫他如何不怀疑。
但理由呢?若蒙面人是长平侯府派的人,那刺杀之事于他们何益?
若不是,那么那伙人只是想要杀长平侯府的人?皇上只是被牵连?
这其中关键的一点在于,他自信他的计划无人泄露,所以,应珣不可能会预知他的做法,先他救驾。
太吊诡了这一切。
“与其有时间在这里想些没有根据的,我倒希望你能找到那群逃掉的蒙面人问个究竟。”林霜面色转而认真起来。
谢必安抿了抿唇,露出一抹短促的笑,没再回她。
禁卫军已经封锁城门,挨家挨户搜人,哪里轮得到他。
“不过你今日护驾有功,想必到时候陛下也一定会重赏的。”
“比不上应珣兄,他才是真正的救驾。”谢必安神色略显阴霾。
林霜视而不见,只庆幸地笑了笑,“谁能知道那位竟然是皇上假扮的了……若是珣哥儿当时没救下,只怕……”
是啊,除了自己谁知道堂堂天子会假扮成花灯游神微服私巡了。谢必安垂下眼睫,谁也瞧不见他的神色。
林霜勾唇无声笑了下,道:“雪下大了,珣哥儿的伤耽误不得,我们就先回去了。”
说完,不等谢必安反应,便侧身吩咐人扶着应珣往侯府的方向去。
然而,谁也想不到,变故会在这个时候突袭。
回转头的时候,林霜心脏忽然骤紧,像被猛地丢进寒潭,不受控制地收缩了下。
紧接着,又有破空声传来,冷箭划开雪幕,森寒的箭头在林霜眼中无限放大,避无可避。
就死在这里吧,结束早该结束的命运。
她闭上眼,在最后一息中嗟叹自己两世早夭的命。
哧——————
是长箭洞穿肉身发出的声音,下一息,她的身体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里。
紧接着有湿润的液体滴到脸颊上,一滴、一滴又一滴……
林霜睁开眼,明明大雪如席,她却看到了血色满天。
“南昭。”她轻轻唤了声,怕惊吓到面前的人。
没有回应。
“南昭。”她提了提声音,又唤了一遍。
还是没有回应。
“南昭!”这一声,在空寂的长街上,犹如平地炸雷一般。
身体开始颤栗、发软,支撑不住对方高大的身体,林霜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两步,南昭的身体顺势跪倒在了地上。
长箭对胸而过,第三箭,要了他的命。
连一句话都来不及留下,微微弯起的唇角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抹残缺的笑。
四肢百骸像被冻住,耳膜里充斥着声嘶力竭的呼喊,应该是王武,她想。
“抓住他。”张口说出的话轻薄到不成音。
她不满地皱起眉头,极力睁大眼睛将泪意逼回,再次开口时声音冰冷如凛冬酷寒的风,“抓住他!”
“给我活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