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与她对视,道:“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那些听从胡文海命令行事的人,他们的冤魂应该长长久久都无法消散,应该狰狞着日夜不停地朝胡文海索命,胡文海死不足惜——”
“你知道什么?!”崔姨娘胸脯剧烈的鼓动,突然尖叫出声。
声音一出,她便整个人如同戳破的气球一样,瞬间萎靡下来。不仅仅是精神,还有脊梁骨,都像被敲碎了般塌下来。
她清楚自己暴露了。
林霜垂眼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目光冷漠,混合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些微的怜悯。
“的确,事情太久远了,很多东西都无法再证实。但香茗翠屏她们不去找胡文海的家人复仇,不去挖胡家祖坟,杀胡文海的儿女,反而冲着侯府来,就叫我不得不深思了,毕竟,当日即便不是侯爷来审查此案,也会是其他人。”
天气渐冷,牢门外的火把晕出的光下,有飞虫来回扑簌,大约是想借着火光暖一暖身子。
良久,崔姨娘忽然重重吐出一口气,道:“因为……他们都是替罪羊,胡文海是,其他人也是。而侯爷他明明发现了,您知道吗?他明明发现了,却什么都没有做,他默认了这些人的罪过,眼睁睁看着他们上了断头台。”
林霜眼皮微动,脸上却并无多少惊讶之色。
自从查出这几个人的关联之后,她就隐隐猜到定然是当初凤凰山金矿的事存在隐情,否则,这些人不可能一致对侯府有这么大的怨恨。
“他们是替谁的罪?”她问。
能让堂堂侯爷发现却不敢声张,这个人必定身份地位高于他,且不能轻易动弹,更可能是一旦暴露,就有可能引起大地震的人。
她隐隐觉得,这个人和当初曹郡背后那只翻云覆雨手是同一个人。
崔姨娘却并未应她,眼神有些出飘,若不是隐隐抽动的手指,根本无法发现她内心里嗜人的恨意。
林霜也并没有为难她,循循善诱着开口,“事情发生时,你们的年岁都不大,应该并不足以弄清楚这件事背后的隐情,所以,是谁告诉你们的了?”
何止是不大,十几年前的话,这些人甚至比澄姐儿还要小些,那个人找到她们,告诉她们所谓的真相,控制、引导她们来复仇。
甚至有可能,来侯府之前,这个人一直在养着她们。
一群少年无知的孩子,就像幼兽一样,视哺育她们的人为神明,为信仰,连命都能轻而易举的舍下。
牢房里静悄悄的,吐息声几乎都能清晰可闻。
崔姨娘忽然动了下,身子往后面黑乎乎的墙上靠去,半边唇角勾起,眼里含着戏谑的笑看向林霜,“还有必要知道吗?您觉得整个侯府还能挨到几时?”
林霜也呵笑了声,“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在这最后时日了,告诉我,我也做不了什么不是嘛。”
崔姨娘唇角定住,须臾又抿直,很显然,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她也并不愿意出卖那个人。
“崔姨娘,不如我们打个赌。”林霜往后退开,身子落在光影里,在这冰寒的地方,显得温暖了些。
崔姨娘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怀疑。
“若是这回侯府能安然度过危险,你将背后之人是谁告诉我,我饶你们几个一命,此前种种全部一笔勾销。若是像你所言,侯府挨不过去,那……”林霜默了很久,道:“那自然一切隐蔽在黑暗里的仇恨和报复,都随着身死而事消。”
她看向崔姨娘,短促的笑了下,“你敢不敢赌?”
崔姨娘定定看了她许久,道:“好。”
出刑牢之后,外面天光大甚,蓝白的天空罩在这方天地,将方才牢房里的阴冷一扫而去,但时令已至,也称不上暖。
“给她加床被子,不必苛待。”林霜看着旁边榆树枝头正在筑巢的鸟雀,吩咐了声。
元芳忙点头应下,“是。”
已经过去好几日了,侯府依旧被围得如铁桶般水泄不通,人心惶惶,林霜往前院正厅走的路上,丫鬟小厮们个个面上都带着惊惧的青白。
然而还不待走到正厅,就见申荃火烧般窜到跟前。
“像什么样子,小心回头我把你管家的位置撤了。”林霜低低斥了句,目光扫了一圈周围,好在下人们离得远,没有瞧见。
她一直告诉身边的人,越是紧急的时刻,越要保持外在的淡定,轻易不能让人知道内心所想。
否则,只会惹得周围的人跟着人心崩裂。
申荃也知道自己动作太过急切了,但是实在是太惶恐,以至于根本无法掩饰。
他来不及担心自己的前途,压低了声音道:“大公子被带走了。”
林霜嗖地侧过头,表情没变,声音却冷透:“什么时候,谁,带去哪里了?”
申荃摇头,“不知道,外面的官差进来带的人,奴才问了,他们……”
看他神色,就知道那些人定然没给申荃好脸色。
也是,之前连应珣和应澄出去叫大夫,都能被轰回来,区区一个下人,门口的那些人怎么会把他放在眼里。
“大公子走的时候,状况如何?”
应珣自从经历这回,明显心理产生了巨大的变化,这变化兴许来自于成为阶下囚的落差,兴许来自于无法掌控命运的挫败感。
林霜觉得若能熬过这回,对应珣来说,这种变化不可谓不是一件好事。
“……看着还行。”申荃回想了一下,应珣被带走的时候,似乎是面无表情的,好像心里早有准备的样子。
“对了,大公子说了,让您……早点做准备。”
林霜瞳孔微微扩张,愣了一瞬,才压下眼皮,沉声道:“知道了。你去账房领些银子,不,银票,然后去后角门,买通那里的官差,问一下外面现在是什么动向,只要有人肯松口,多少银子都成。”
定然是外面有了新的动静,才会突然把应珣带走,很可能是又出现什么不利的证据。
申荃脸上还残余着惊慌,闻言飞快点头,拔腿便往账房去。
而林霜则立在原地许久。
蓝白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覆上一层灰烟似的阴霾,天沉了下来,冷风刮过,树上残余的枯黄枝叶被抛上天空,又回旋着缓缓坠落到地上。
“夫人,大公子是什么意思啊?”元芳双手在身前几乎揪成一根绳子,内心慌地一批。